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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平安夜,礼拜天。
答应小侄子张子宁带他出去玩。
张子宁嘱咐他奶奶为他穿好棉衣。
他倚在走厅的门廊边入神地看我。我运指如飞,正在和BATZ掐架。
张子宁倚在那,只是说:“老姑。”
我一扭头,见他在暖气充足的屋子里,带好了帽子、围脖。只露出两只眼睛看我。
他只说:“老姑,还有几分钟?”
天知道他竟然还会看钟点?不忍,猝断网。
牛仔裤,蓝T恤,灰色套头毛衣。就和他出去了。
公车上,他抓着座位前面的铁栏杆,不抓我。凝神看窗外风景。
我碰了碰他温暖的小手。
他探询地望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摊摊手。他沉着地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去看风景。
下了车,我问他:“去麦当劳还是去肯德鸡?”
他说:“去肯德鸡”
到了中山路,我问他:“去吃肯德鸡,还是吃牛排?”
他想了想,说:“吃牛排。”
红屋牛排馆。两客牛排。
我说:用叉子拌沙拉,用勺子喝汤,面包撕着吃
我说:左手用叉,右手用刀
我说:牙齿不舒服,用牙签,另只手要遮盖
我说:吃过一口东西,不要忘用餐巾纸
我说:掉在铁板外的西兰花不吃,尽管只有一朵。
他姿势准确,用牙签的时候,另一只小手专心地遮挡,他的目光停在窗外,那些明亮而费人思索的地方,他的神色,端重冷漠。
他的冰淇淋上来的时候,我的还没上来。
我说:“我很郁闷。”
我的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光了。
他望我的冰淇淋,对我说:“我也很郁闷。”
就决定带他去街对面的肯德鸡再吃冰淇淋。
外面风很大。我紧紧攥着他。过马路的时候。
他突然问我:“老姑,是不是小孩子不可以一个人过马路?”
我说:“是,因为危险。”
他又说:“那是不是小狗也不可以一个人过马路?”
我说:“……” 我一时语塞。
在肯德鸡,我说:“然后咱们去看电影罢。”
他想了想,说:“能不能不看太长时间?”
我说:“看电影多好啊。”
他踌躇了一下,轻轻恳求似的对我说:“老姑,那能不能先送我回家,你再看?”
我说我也不看了。
离开肯德鸡,我们去等221车。
好冷,这个圣诞节。雪,总落不下来似的,地面上,风硬得很,干冷干冷。
我冲向车站旁的居民楼道里。
他跟着我进来。
他说:“这里看不到车罢。”
我说:“差不多。这里暖和。”
他说:“我不冷。”
说着,他就叉着口袋走出去,走向那寒风里。
不远地,我见他就站在车站旁的石板人行道上,马路车来车往,每个人都冻得神色不安。
居民楼有个修鞋的,因怕冷,扇了半面塑料在门口,我就躲在塑料后面。太冷。
风大得很,他小帽子上的尖尖被不顾一切的风狂吹到脑门上,正遮住他的眼睛。
他就在寒风里,皱着眉,拼命在空中挥舞着两只小胳臂,把帽子尖正到后面去。再把两只小手叉到棉衣口袋里,伸着小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神情疑虑而凝重。
再后来他就拼命向我挥舞着双手大喊:“老姑,车来啦!”
我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跑出去一看,天知道!果然221车来了!
他——
他他他。
坐在车上,晃晃悠悠地,想起我说他五岁时的事了,他总要更正说:“我是五周岁。”
又忆起他用清脆绵软的声音背诵李白的那首《菩萨蛮》来。
有两句他学得最快,不知为何。
那时节,他只是清清琅琅地望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诵说:“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车窗外的天,黑了,平安夜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