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十二夜(一)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心有些乱发表时间:2000-09-23 11:19
秋风十二夜


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风。
——卡夫卡《箴言》

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
——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



那天,那个降温的晚上,一个容色疲惫的女子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准备这样开始。我在尝试一些新东西,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这件事是个契机,事实上,也就是个女子来找我,我打开门,她就进来了。我想用某种方式把这件事说清楚,或者,把它说得不清不楚。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继续吧。

我打开门,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我问她找谁,她说找我。我略微有些吃惊。我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少不了做过几件亏心事,要是哪个旧情人改头换面来寻衅就不好了。我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天,断定这是个陌生人,我从来没见过。门外很冷。这种天气下跟一个年轻女子聊聊想必很有意思。我想到这里,就请她进门,准备慢慢盘问她,如果感觉不错,再慢慢勾引,或者炮制她。
但是五分钟之内我就放弃了盘问她的想法。因为她稍稍拾掇拾掇,就变得妖娆起来。我眼睛一花。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过女人了,我以为我能习惯,但是看来并非如此。这个女子的姿色像是一种细菌,一进门就飞快地繁殖起来;又像一种细菌般的油彩,刷的一下就涂满了她的脸庞,让我头晕目眩,反应剧烈。很好。她既然来了,不管来干什么,反正进了我的房间,我就有支配她的权利,我想拿她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来找我做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并没有招惹过她,邀请过她,她怎么能准确找到我的住处?她肯定不是来串门的,因为她还拖着个很大的灰色旅行箱包,感觉比她的个头还大,像是向我示威:姑奶奶来了,不走了,你要负责任。我想起这个就有点头痛。很长时间没有和女人同居了,她要突然来这一手,我就会不习惯的。
“抽么,你?”我正胡思乱想,她突然扔过来一根三五。
她斜躺在我的沙发上,边嚼口香糖,边自个儿抽起来。她抽烟的姿势很不女人,这让我有点反感。不过每个人的习惯是不一样的,她抽烟很凶恶,并不表示她就是个凶恶的女人,那种女人我是翻脸不认,万万不要的。
我轻轻把烟放回茶几上一个巨大的烟灰缸旁边,“我不抽烟,谢谢,”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是谁?自我介绍一下?”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她懒洋洋揿灭刚抽几口的烟头,“还不是看了你的租房广告,我就来了么?说吧,多少钱一个月,告诉你,我可挺穷的啊。”
“你要租我的房子?我登过广告?”我好奇地说,“怎么可能?你在哪里看到的?这房子的确不错,好吧,你说,你出多少钱?”
接下来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跟你说实话吧,我没钱,”女子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我不会白住的,我自个儿就是房租。”
我无法置信,张大嘴看着她。
“别价,”女子甩了一下并不长的头发,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别假正经了,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女大学生,没看出来吧?”
“你要是大学生,我就是爱因斯坦,”我慢慢让自己反应过来,“你要是大学生,我看这大学就别开了,直接开丽春园得了。”
女子叉开双腿把包扯过去,刷地一下拉开,翻出个东西扔过来。
我一伸手,接住。
学生证。某某大学英语系,四年级学生,任可。
她继续叉开腿,对着我。谁都明白这种动作是什么意思。她一身雪花牛仔,身体被勒得圆滚滚的,又结实又饱满。
“还真是,我操,”我正面反面都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就把它扔回去,“这年头真是活见鬼了。”
“你是老了,迂腐,”任可冷笑着,“我们还年轻呢,嘿。”
“我操,我迂腐,”我气馁地说,“你说吧,玩儿这个挺容易上瘾吧?”
“哈哈,”任可开心地笑起来,她刚才一直比较阴郁,这么唇红齿白地一笑,我反倒瘆得慌,“我问你吧,你是不是一星探?”
“什么?”我说,“什么叫星探?”
“别装傻了,”任可猛地敛住笑,郑重地说,“我什么事儿没见过啊,还跟我来这个。你是不是给月月红选模特儿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佩服地看着她,“跟哪儿知道我干这个?你也别女大学生了,当女特务去吧。”
“哈哈哈哈!”任可放肆地大笑着,双腿在沙发上张得更开,就像莫文蔚那个广告,“你叫林华,叫什么——自由策划人,专门给月月红模特儿公司,长星文化公司和飞沙走石唱片公司当星探,对吧?可能还顺带拐卖点儿人口,拉点儿皮条什么的。反正吧!就是这么个事儿,就别羞答答了,都是聪明人,你要不聪明,就没法儿干这一行;我要二百五,就找不到你,您说对吧?”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着她。我的大学啊,什么时候已经进化到这步田地了。
“说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冷静下来,很职业地问她。
“我想出名,不管什么方法。”任可和我一样冷静地说。
“得看你适不适合玩这个。”我说。
“看我没化妆是吧?得,您先看看我这条儿,”任可从沙发上蹦起来,甩掉牛仔小外套,露出一件雪白的紧身GUESS。她的身材异常特别,腿剧长,几乎和全身不协调。宽肩,钟乳,翘臀,毫不下坠。她的脸稍稍小点,正是最适合上镜的脸型——上镜会使脸变大变宽,小一号正合适。
“你这老东西,真有点眼光,”任可边朝洗手间走边说,“还挺欣赏我。我老师说了,这就是干这行最起码的标准。”
“我操,你还给鼻子上脸了,”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老师谁啊?我干这一行那会儿丫还流着鼻涕满地乱爬吧?”
任可朝我逼过来,细高的鼻子几乎贴上我的额头,我粗粗看了看,她的个头足有一米七八。圈里都知道我的爱好,除了高大肥美还是高大肥美。小巧的女孩又不赚钱又不好玩,我是从来敬谢不敏的。
“别损我老师,”任可气势汹汹盯着我,两颗眸子在暖色吸顶灯下显得漆黑无比,我的心就像被猫爪子抓了一把,痒得厉害。“我老师是你前妻,大哥。”
说完,她就扭着屁股进了洗手间。

看来还真是来添乱的。

我前妻叫花小绿,舞蹈演员出身,后来教授国际标准交谊舞,跟一些模特儿界的朋友一起开了个学校,培养所谓的名模和国标高级选手。我本来是个音乐掮客,帮公司找歌手,帮穴头找演员,花小绿把我介绍给她那些朋友,非拉我一起干,我也就干起现在这行来。我天生脑子活泛,学很多穴头的话说,也有些艺术细胞,所以慢慢干得比花小绿好了。有的女孩子觉得我这人不错,感兴趣了,想了解一下我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骨子里是个热心人,不好拒绝她们,也就有了那种事儿。后来花小绿知道了。她骨子里是个喜欢报复的女人。她在圈里散谣言,说我谁的钱都该,赖着别人卖身的钱都不给。这年头赖帐是很忌讳的,我的名声慢慢臭了。我不声张,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看看差不多了,就撤出她那个已经开始赔钱的学校,当起自由掮客来。她会报复我也会,我不惜高价,甚至赔钱也要把好苗子拉到月月红那边。很快花小绿就倒闭了,我们也翻脸离婚。临走前她说要继续收拾我,直到我在这行干不下去为止。
她塞这么一个漂亮女生给我显然是个阴谋,但具体是什么呢?示威?给我施加压力?让我染性病?想摸出我更多底细,然后彻底毁了我?看来都不像。她还没这么傻,敢如此侮辱我的智力。
他妈的,怪不得任可知道我
“敢进来吗,色狼?”任可甜腻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过来。
我突然丧失了跟她睡觉的兴趣。我不想跟一个女子和一个阴谋同床共枕。我准备将计就计,看看她们师徒究竟要干什么。揭露她们肯定也很好玩,只要我管好下面,任可也好,花小绿也好都不能占到什么便宜。老鬼还会怕小鬼头吗?
任可披着一条非常短的浴巾从洗手间扭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我饿了,”她疲惫地说。
她的小腿也很长,而且惊人地匀称。这么好的一个身体啊,他娘的。
我打电话,找来一个钟点工。我问任可吃什么,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上她的当了。“随便,来点儿鸡蛋面条什么的就行。”
“我帮你介绍,你先给我你的资料,以前干过什么,得过什么奖没有,跟哪儿学的,都有哪些特长,出过镜没有,”我耐心地说,“唱歌儿跑调不?会乐器不?会哪几种台步?都给我讲讲,我也好给别人说。”
“你这样,还真有点儿魅力哎,”任可出神地看着我说,“比那些一来就要上床的穴头好多了。”
“你去那个房间换衣服,”我指着厕所对面的客房,“那儿比较舒服,客人来了都住那儿。”
“你呢?你不跟我住一起?你别跟我装纯真儿童啊。”任可有点气馁地说。
“我不招你,”我说,“你也别烦我,要别的女人找我,别来凑热闹啊,成人之美最好;你要不习惯我这么安排,住外面也行,跟这儿附近随便找个饭店住也行,我都不勉强。你要老实呢,我就帮你一把,你要不老实呢,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算你狠,老炮儿,”任可流里流气地说,“姑奶奶栽了成不?让我跟你住一块儿吧,一个人住挺怕的,满了十六岁,我就没一个人住过了。”
“你厉害,”我钦佩地说,“你怎么考上大学的呢?考官也让你给收床上去了?”
“还他妈冒充老江湖呢,”任可说,“逗你玩儿呢,那学生证是假的,五十,中关村口买的。”她边说边把旅行包拖到房间去了。
钟点工把面条做好了,她淅沥哗啦大吃着,我不饿,就去卧室上网。我迷这个已经一年多了。这玩意儿太费时间,我本来想戒,但发现好多录音棚摄影棚都上网了,订棚只要使ICQ一通知就行,太好玩了,好玩的事我通常不会放过,所以也不戒了,更何况我在网上有很多情人,比如晴川历历,萧蔷,粉骨朵什么的,这些都是网名,很可能没有我这个圈子的女人漂亮,但是网上调情跟现实不一样,有另一种迷人的韵味,我也很喜欢。女人我通常也不会放过,顺带说一句。
我上了大约一个半小时,跟几个情人反复磨唧好一通,然后下线到客厅看电视。我走出来,任可卧在大沙发上看一个极其无聊的肥皂剧,我跟她说要看凤凰卫视,她居然不让我看,说我应该看看国内人民生活,以后挣钱就不会那么缺德。我觉得她在胡说八道,走近一看,她满嘴一股葡萄酒的味道。我说:“你酗酒?”“这你也要管?”任可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我老公,我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说:“我这儿可不要酒鬼。”任可说:“你不是答应我住吗?说话不算数?”“答应归答应,”我愤怒地说,“我这人宽容,但可是,你听明白了,谁也别来破坏我的生活,明白不,你那高智商?仗着有人给你撑腰是不?谁他妈在这一点上跟我来劲,我就跟谁翻脸!操!”
任可好像被我的凶相吓坏了,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知道了。”说完就从沙发上噌地一下蹦起来,像一匹小母马一样冲到她房间去了。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算风平浪静。所谓风,是窗外的秋风,每年到这个时候,浓酽的空气就在深夜变清淡了,流动得也轻盈了许多。我关掉卧室的灯,放上PINK FLOYD,任凭SONY大音响上殷红晶莹的信号活蹦乱跳着,然后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这里离马路还有一段距离,我只能隐约看见一辆辆夜车刷刷地冲过马路,那些金黄色广告牌的下面可能有人在游荡。这种夜晚我很想和一个女人上床,但是不能跟任可,主要怕她有病,性病或者艾滋。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唱歌,一个弹钢琴,染上毒瘾以后注射静脉又染上了艾滋,已经快完蛋了。我怕这个。我知道每个人都要死,但我想舒舒服服过得长一点。我并不想追求那些人说的无上刺激,我觉得我肚子里比他们有活儿,我有别的比较安全的办法来让自己达到那个境界。
任可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居然这么放荡,不能不让我警惕。花小绿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她跟我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怎么肯让我享受这个大尤物?除了任可有病,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了。我的浴池,我的客房,我的床单......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居然让这么个艾滋病进了我的家门?
看来得想点办法把她轰走。
骗她不太可能。我要说我介绍了但是没成,她不会相信,她要赖着我也不好翻脸,我说出的话毕竟还是有点份量的。把她转手,发给均哥,郑老三和比尔这些更好色的家伙,害了他们,我良心上又过不去——挡楚的时候再怎么尔虞我诈,也毕竟是兄弟一场么。直接找花小绿码了这事儿也不好,她要矢口否认,我反而要被人讥笑,说我没眼力价儿。我一定得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大早我醒来一看,任可不见了,也没留什么口信说去哪儿了。我心头顿时七上八下打起小鼓来。她要冒花小绿的名儿来探道,给我招些贼,我就惨了。这年头多乱啊,那些玩白面的为了吸两口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啊。
我只好给花小绿打电话询问底细,花小绿说她正在欧洲玩。花小绿说:“我老公比你有钱多了,还对我好。”我一听是好事,我就向她道贺。花小绿说:“跟你那一场算我没开眼,花费青春买教训,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听得不是滋味,但眼下又不能发火,就只好忍着,问及任可,她说:“她家境不好,没条件供她上大学,她就跑出来想出人头地。她被不少人骗过,就剩下那点儿天生的本钱。这确实是个出色的坯子,我嫁人了,不挣这个辛苦钱了,马上要移民加拿大,所以发给你,便宜你小子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一边苦笑,一边松了一口气。

晚上,任可回来了,也不跟我说话,翻出我晚饭的剩菜用微波炉随便热了点米饭,浇上汤,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吃完饭,继续不跟我说话,笃笃笃跑到洗手间洗完澡,刷完牙,自个儿睡觉去了。
我开始郁闷。我觉得我也很怪,她要来起腻,我就烦她;她不理我,我反而不自在,好像亏欠了她什么。
我摇摇头,准备上网寻开心去,但是几个电话把我缠住了。一个是找我要几个大腕歌手演出的,一个是要弄几个模特儿去走堂会的,还有一个更无聊,一个大款看上了月月红的春儿,要她去陪酒。我没办法,只好忙起来,联系完这个联系那个。我突然觉得这一天一天忙来忙去的,慢慢苍老了,疲惫了,对这一行也渐渐地厌倦了,是从心里往外冒的厌倦,挡都挡不住的那种。每次我都说:干完这个再也不干了!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得干,我刚入这一行的时候如此开心,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

突然,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哭。

是从任可房间里传出的,很小,很压抑。
她为什么要哭呢?
我去敲门。
“门没关,”任可在里面带着哭腔说。
我笑眯眯地进去:“怎么了,大哥来安慰安慰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任可会错了。她恨恨地瞪着我,说:“终于想操我了?”没等我回答,她就掀开被子,把身体暴露在我面前。
“来吧,谁怕你似的,”她冷冷地看着我,扬起眉毛,宛若挑战。
我又发现她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白。我十分注重整个屋子的灯光,客房也是。主要光源都是吸顶灯和地灯,她现在就开着后者,这样的灯光把她的身体涂抹得凹凹凸凸的,线条十分柔和美丽。我欣赏着她,并不生气。我小时候学过美术,要是哪个美术学院画素描有这么个模特儿,学生早就疯了。我打保票,她太漂亮了,而且很洋,花小绿说她家境贫穷,我却怀疑贫穷的家境怎么可以孕育出这样的尤物。
我欣赏了一会儿,说:“躺被子里去,别着凉了。”
“你不操了?”任可气哼哼地说。“又想装纯真儿童了是不是?”她慢慢躺下去,合上被子,但故意露了一截胸脯出来。她还没有完全死心。
“过来看看你,随便聊聊,怎么着也是邻居对吧?”我平和地说。
任可突然笑了,露出左边的一颗小虎牙。
我突然很想去舔它几下。
“你有时候还挺像好人的,”她若有所思地说。
“本来就是,”我纠正着,“而且是那种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算了,我不打扰你了,”任可有点伤心地说,“天亮了我就走。”
“你没打扰我啊!”我忙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帮你介绍些关系么。”
“没这么简单,”任可摇摇头,带一点歉意地说,“你并不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了也没什么,”我怀笑着说,“我什么事儿没见过啊?”
任可苦笑一下:“拿我的话噎我是不?说真的,我这次来,想讹你来着,”她突然换了一种很冷静的语调,“我想狠敲你一笔,去救我男朋友。”
“哦?”我饶有兴趣地说。
“我不能不救他,他断好几天了,发作起来都快疯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任可说着开始抽泣起来。我从门后找到一条毛巾递给她,“他以前做建材,挺有钱的,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
“实在不行,送戒毒所吧,”我说。
“来不及了,”任可擦了一把泪水说,“上午被抓了!他居然跑西站帮人带货去了!当场就折了。带得还不少,这一进去肯定完了,不枪毙也是个无期——”
“别这么灰心丧气,”我安慰着她,“表现好能减刑的。”
“在等着判呢,”任可说,“还不知道结果呢。真是急死人了......”
“我可以帮你一些,”我说,“资助你去走走关系什么的,那没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可高声抗议,“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我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慈祥着:“随便帮你点儿好了。多的帮不上,我也不是大款,哪天他表现好了,早日出来,你们要有戏,我就去喝喜酒。”
“那就谢谢你了,再也不跟你调皮了,”任可垂下头,雪白的脖子横在我面前,“我没法儿不救他,就是去当鸡,也要把他救出来。您都不知道,我整个人都是他造就的。我以前也就腿长,条儿好,他花大钱帮我整容,隆胸,还帮我找小绿老师,”任可激动地说,“要没他,我现在还是丑小鸭呢。”
“你等等,”我说。
我快步走到卧室,从保险柜取出五千元,想了想,又加了五千凑成一万,回到客房交给任可。
“这太多了,我不能要!”任可的身子往后缩着,“我以后没法儿还怎么办。”
“谁要你还?真是气死我了!”我佯装怒气冲冲,“看不起人还么着?”
“没有没有!”任可急忙把钱拿了过去,小心翼翼放在枕头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她身上的被子落了下来,露出丰盈柔美的背部。这和她身上的其他部分一样,本来可以属于我,但现在已经晚了。
“你先休息,”我关怀地说,“明儿赶快去跑跑,”我接着告诉了她几个朋友的电话,“说不定他们能帮你什么,”

“真的很谢谢你,你人真好,可惜没看上我,”任可回到原来的姿势,侧躺着,眼波盈盈,一条腿不老实地翘起来。娇声说:“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吧?你为什么看不上我呢?我真的那么没吸引力,林老师?”
我一看她这个动作就知道,我上当了。
但是我并不着急。我平静地说,“你是个好丫头,我舍不得动你,”我想了想,又说,“什么时候有困难,我能帮上都会帮的。好了,我睡觉去了,晚安。”
“嗯,”任可媚劲十足地说:“什么时候想要我,说一声就行。”
我没说话,转身回房。我有点恶心,但恶心的事太多了,也就不恶心了。这个女子真厉害,骗了我的钱还想骗我下面,挺好的姑娘,怎么就让社会弄成这个样子呢?但话又得说回来,要没我这样的坏蛋,这个社会能对她们下手吗?

我当然不是吃素的。
我在想,要不要把均哥和比尔几个人介绍给她,照大了玩。我们一直这么玩着:互相介绍女人,按质论价,像她这类型的一般三万到五万;活儿要好,就是十万八万的事了。
一万算个屁啊。

任可,你说,我是卖你还是不卖呢?



这是头两个晚上发生的事。
你可以说我讲得不好,但我不知道怎么不好,可能有的地方比较勉强,但我以后会说明原因。



现在来说说秋天。
我对秋天有独特的感情。一年四季,我把最高兴和最疑难的事放到秋天来解决。秋天我脑子最清醒,就像它的天空一样,可以容纳很多东西,什么也不能遁形。我还喜欢它的天气,而不仅仅是它的田野。就是说,我在秋天能得到一些收获,而不仅仅留下很多回忆。
我的恋爱史也跟秋天有关。我要在春天爱上一个女人,一般到夏天就结束了,这是因为春天很迷惑人,大家都在闹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头脑一热,爱谁是谁了;就算挨到了夏天,也不好办,袒露的身体越来越多,什么就都看得越来越清楚,就好不下去了。我要在夏天爱上谁,一般到秋天也要结束,因为天气会冷起来,我的心也要静下来好好想事儿,于是女人就不被我放在眼里了。此外,要拿女人和秋天比,我更喜欢后者,如果二者要选其一,那么女人就没戏了。鉴于此,我在秋天就不会喜欢上女人了。
冬天的情况特殊一些。这是让人脆弱的季节,男人是,女人也是,所以发生故事的概率就比春天夏天都多。但根据刚才的理论,就算发生了,到了春天,我就开始另外闹猫去了;到了夏天,也会因为心烦意乱导致结束;退一万步说,就算拼命熬到秋天了,也就老老实实寿终正寝。这就是我的恋爱运道,虽然惨,但是很独特,所以我比较喜欢。
现在是不折不扣的秋天了,很快就会变本加厉冷下来,我的身边会很清冽,怀里会空空荡荡,我的床上只有我蜷缩成一小团的孤单身影。我到底是现在破个例,弄点事情出来玩玩,还是熬到冬天,再算个总帐,把那个嚣张的女人弄上床,一觉睡到最长的来年春天夏天甚至秋天?
我现在放着一盘夏威夷吉他CD,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发冷。这是热带的音乐,浪荡优美,充满了滑腻的肉欲和金色灿烂的浪花感,跟秋天放一起,就衬托出更多的凄清来。我的房间是很舒适的,所以,有的人就不顾这种清冷,也要来碰碰运气,任可就是其中一个。
我并不怪她。我喜欢她这个名字,如同上面一样,以后我会说明原因的。

好了,重新开始。



那天,那个降温的夜晚,一个容色疲惫的女子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写。照理说“神色憔悴”比“容色疲惫”要顺嘴,也要合理,但我就是要这么写。我觉得她很疲惫,而不是憔悴。她累点可以,休息一阵就能喘息过来,但是不能诽谤她的姿色。这一点可能很重要。

我定定神,打开门。
疲惫女子说:“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任可,昨天约好今天来采访您。”
我很快地打量着她。经历了上一个,我对这一个稍稍有点抵触。上一个太放荡,这一个又太拘谨了。她的ESPRIT是一个没什么美感的牌子,还有ELLE。鞋子样式还可以,高跟比较性感,但也是适可而止的那种。她的头发不长,看出来刻意追求白领那种简练,但是缺少变化,太古板。这样的女人,我是不抱什么念头的,哪怕她也叫任可。
“请进。”我礼貌地接过她的工作包,不大,显然没带任何摄像设备。这很可笑,电视台为什么叫电视台呢?就是因为节目能上电视,能让人看见,否则就叫电台了。电台DJ只要带一个巴掌大的采访机就能工作,电视台VJ就不行,还没谁发明那么小的摄录机呢。看来,电视台记者只是个掩人耳目的称呼。又是一个冲着我来的女子,嘿嘿。
“这儿真好,装修很有品位啊,”任可一边换拖鞋一边四下打量,“谁要来这儿,肯定都不想走。”
装修其实很简单,只是比较大气。我用木板装饰了所有墙面,留出两面书柜,其余的挂着我自己的画。吊顶做得不错,那是我死盯装修队一个礼拜弄下来的,灯都藏里面,靠反射取光,所以整个房间光线很柔和;地板也是木头的,来找我的人不多,我不怕磨损。
我谦虚地笑着:“你这样的女人来了,房间才能显出它的漂亮。”
任可飞快地溜我一眼,说:“您真会开玩笑。”
我柔和地说:“那也要对方听得懂。”
“看来传说是真的,”任可若有所思,侧着头说,“你真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采访对象。”
“这个评语我头一次听说,”我被她逗笑了,“任小姐,什么叫危险的采访对象啊?”
我现在距离新任可的脖子很近。看到的全都是不熟悉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和旧任可很不一样,除了身体,还有内心,以及前来的意图。这一点我很清醒,女人虽然厉害,但只要认真对付,一般来说我还不会落下风。
她比前任矮了半个头,但是腿也很长,ESPRIT紧身裤侧面看要好得多,把她屁股绷得很紧,屁股沟和两侧的凹陷生动地展现了出来,让我身上有点发热。她前任是用裸体来刺激我的,高大肥美的肉体像一只猫在我心头抓了一把,她不同,她就像一根针,在我心尖上轻轻扎了一下。
要说都挺不好受的。
但戏还没开演,我不能太过分,循序渐进才有趣味。前任要掌握了这个方法,说不定已经是财色双丰收了。我不是漂亮男人,但我是真正的男人,这一点跟过我的女人们是非常清楚的。
“你的名字很好听,”我接过她递来的名片,由衷地赞美说。名片很精致,这家电视台我虽然很熟,却很久没去,所以不知道名片是真是假。学生证都可以伪造,况名片乎。不过她是谁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戏如何演下去,我得想办法保持她的进攻欲望,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戳穿了,那就尴尬了,没劲了。
任可抿嘴一笑,小心翼翼地坐到大沙发上。
“喝点什么?”我殷勤地说,“咖啡?白兰地?可乐?橙汁?红茶?”当然,心里也对应着其他的东西,比如春药,迷药,神油,伟哥伟嫂什么的。我被我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矿泉水就行,”任可认真地说,“您不会想着把我灌醉吧?我一喝酒就要醉。”
“我那么笨?”我怪罪地看了她一眼,“有这么调戏妇女的么?”
任可接过我给她倒的水,“您别误会啊,我可不会喝酒的,咱说好了,以后您就是老师了,老师不能害自己的学生啊。”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部线条优雅,虽然柔和,但是很有轮廓,换句话说,骨感很好。这种女人在床上一般都有两下子,属闷骚型,平时不张扬,但练起活儿来比谁都凶。
“多好的女人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任可一听,误以为自己穿帮了。她有些紧张地说:“林老师,您大智大勇看出来了吧,我不是真来采访您的。”
“哦?”我惊讶地问:“那你来干什么?不是消遣我吧,我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姐来消遣,艳福啊。”
任可瞟我一眼,撒起娇来:“我不是来消遣您,也不是来害您的,我是来求您的。”
“求我?”我这回真正吃惊了,“求我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您跟我们管业务的杨副台长是大学同学,求您帮我在杨台长面前美言几句,让我调到文艺频道去。”任可莺莺燕燕地说。
“原来如此,”我狡黠地一笑,说,“你先告我,谁给你抖的这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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