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七)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毛小虫发表时间:2000-07-22 15:51
这显然是一个虽说不上盛大,但绝对称得上热闹的婚礼。
从窗口望进去,疯子街流氓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
彩灯高挂,大红双喜字映着每个人通红的面孔,显得格外喜气扬扬。白玉苦瓜和丑丑着西装婚纱,先生不动和王秀芝着马褂旗袍,在分别给两桌敬酒。小怒怒和春分一个抱着来来往往的胳膊,一个捏着来来往往的鼻子端着酒杯往他嘴里灌。王美丽大妈在与路人和RIKA说着什么,手还往RIKA的肚子上摸,大概在说生孩子的事情。诗人桑克和网络作家芭蕉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在桌上指点,他们的谈话内容应该是关于文学的问题。路东坐在嘉宝和程坦的中间,手舞足蹈唾沫四溅,羞得两个姑娘用手遮脸——一定是在讲黄色笑话,中年知识分子孟浪起来比谁都无耻。艾苇端着酒杯,沉吟不语,她在想她那经典情书的7。0版。木木旁边坐着一个清秀的姑娘,没见过,两人在窃窃私语,真奇怪木木今天不跟人打赌。冰雨点、小容儿在和小佑、心有些乱猜拳,从手势来看是“棒子棒子鸡,棒子棒子虫”那种。五朝臣子一个人正襟危坐,若有所思,想都想得到是触景生情在考虑自己的第二春问题。恩雅点着一支烟,眼睛朝着天花板——研究纳西族古乐的才女是有更多的理由看不起贩夫走卒,在她不调戏国家干部的时候。没知识的穷孩子到处乱跑,要跟人碰杯,但好象搭理他的人并不多。菜婶和团子他妈交头接耳,用手指指点点,说谁家小子淘谁家姑娘浪是她们的老话题。
……
“小虫,怎么不进去?”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
“啊,巴山老师。”
“一起进去吧,我还是今天婚礼的主持人呢。”

巴山是街道小学的老师,也是我小学的老师,是我见过的最爱国的人。上小学的时候,他常教我们唱抗日救亡的爱国主义歌曲,我还记得他教我们唱的《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
那时候他经常穿蓝布长褂,冬天的时候围着围巾,清瘦的面孔,配着他那深棕色玳瑁边的眼镜,象极了《东方红》里唱《松花江上》的那个演员。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对他的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每一届学生都听过他的《中国历代爱国主义诗词》的演讲,他给我们讲“长太息以掩涕泣,哀民生之多艰”,讲“臣心一片磁中石,不指南方誓不休”,讲到“哀民泪倒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时,涕泪纵横,不能自已,撕下备课纸擦眼泪的场景,至尽历历在目。
然而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很多人发了,物价涨得厉害,但老师的工资经常发不出来,教师待遇问题成了巴山主要的话题。他还时不时地带着老师们去教委和政府要工资。有一次,教委主任带着市长来参观“改革十年教育成果展”,一长溜小车开进学校,巴山竟然当着市长的面,抓住教委主任的衣领,指着学校围墙上“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问教委主任那是人话还是屁话?教委主任说当然是人话,尊师重教是我们的优良传统嘛。巴山说那咱们教师为什么半年不发工资,你的工资发了没有。旁边市长过来说同志你别激动,咱们国家目前有苦难嘛,先把主任放了慢慢说。巴山两眼朝市长一瞪:国家有困难?还是你们坐小车吃王八有困难?先把你们这些小车卖了,给咱们教师发工资!
这下可不得了,巴山老师停职反省了,一个学期没让他教书。他垂头丧气了好久。后来他也顺应市场经济形势,让巴山师母出面开了一间“巴山茶馆”,自己懒心懒意地教着书,主要精力放到茶馆去了。茶馆生意还蛮不错,没几年发了,一发就火急火燎地把自己高中刚毕业的丫头送到那个头号资本主义大国。巴山发了之后,还是有针砭时世的爱好,胆气似乎高了一点。可是他没改爱沾小便宜的毛病,贪图什么高利息,把手里的闲钱不存进国家的银行,存到什么“信用社”、“基金会”,某一天那些“信用社”、“基金会”突然由于死帐呆帐太多,不能给储户兑现,巴山的多少多少万就拿不出来了。巴山似乎当惯了虚拟中的领袖,这次又领着储户们去找政府要钱,说这信用社基金会都是你们政府批准的,开业的时候领导还去讲话说他们给经济建设做贡献,这会又说他们非法集资扰乱金融秩序要把它们关闭,这钱到底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腐败掉了。要钱就要钱,要不到慢慢要也行,可是巴山和储户伙伴们没这个耐性,最后打着“还我血汗钱”、“清除金融腐败”的标语去市政府游行,要找领导对话。接待人说领导出去开会去了,巴山就带着人闯政府大楼,说一定要政府给个说法。这下巴山就不止停职反省那么简单了,非法集会,冲击政府任何一项罪名都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后来政府还是对他们网开一面,办了大半年学习班。出来的时候,他是光头。
后来巴山蓄须蓄发,消瘦的身子和蓬松的须发加上他桀骜不驯的眼光,渐渐有了《屈子行吟图》上屈原大夫的风采。他经常对着茶馆里的客人说,我恨不得眼前就有一条汨罗江啊。但他没有跳江,也没有选择任何极端的行为,性情还在,身板却软了,常趴在茶馆的桌子上萎靡不振,或者端着茶杯自己一个人叹息。有人说,巴山口口声声爱国,却把闺女送到资本主义国家,开着茶馆赚着钱,又要对社会说三道四,典型的一边吃肉一边骂娘。巴山说吃肉是我的权利,只要我吃的不是腐败肉,骂娘也是我的权利,只要我不是诬陷诽谤,吃好肉才能骂好娘,难道为了骂娘,我要先不吃肉?还有人戏说,巴山爱了一辈子国,却遇上这么一群国家干部,有一种年轻守寡的儿媳不见宠于公婆的怨恨。但是儿媳毕竟是儿媳,公婆始终是公婆,秩序本来是这样,跟守寡不守寡无关。

“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巴山大步流星走进去。今天他倒是穿戴整齐,头梳得锛亮,胡子也刮了。两对新人迎上来:“巴老师,罚酒罚酒!”
“好好,我自罚三杯!”巴山端起酒杯,“一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二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先生不动你要努力哦,三祝我们国家繁荣昌盛,国泰民安。”我看见没知识的穷孩子捂起了耳朵。
“哎呀,毛小虫也来了,随便坐,随便坐。”丑丑领我坐到心有些乱旁边。我也一路“恭喜恭喜”地乱说,手往裤兜里掏了好几次,才想起仅有的十文早已给阿翠交了咨询费。
我正和桌上的人打着招呼,听到一阵鞭炮乱响,然后席间的人们“劈劈啪啪”地鼓掌,巴山老师就站在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今天,是白玉苦瓜,丑丑姑娘,先生不动和王秀芝女士大喜的日子,我代表疯子街,流氓巷所有的同志,向他们表示衷心的祝贺!”这巴山老师没当过官,摆起官腔来还真象那么回事。大喜的日子,毛小虫也有大洗的日子,不过是洗衣服的洗,一到星期天,堆积一周的衣服就叫我头疼。团子,我多么需要你在我身旁,尤其是在我大洗的日子。
“今天的婚礼,我们要移风易俗,新事新办,要办得隆重而节俭,热闹而不庸俗。”这老夫子,官腔过后,又冒出酸白菜的气息。流氓们好的就是起哄胡闹混水摸鱼这口啊,太不得人心了。
“所以,我提议,我们每人,以诗、词、歌、赋的形式,向两对新郎新娘道贺。”
“反对!那不成了农民赛诗会了。还不如麻将开台!”木木首先站起来表示不同意见。
“对呀,还有谁推牌九?”王美丽大妈急于呼朋引伴。
“俗!”恩雅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我还没跟新郎新娘划拳呢。”心有些乱自认为划拳无敌。
“还是比赛讲荤段子吧,增加一点喜庆气氛。”路东是不会忘记他的强项的。
“恩。”五朝臣子发话了,“我看还是文化一点好,新郎新娘都是文学青年知识分子么。”很老成持重的样子。在座的也有好多文学青年呢。
“那我先来一个吧。”没知识的穷孩子居然跳了出来。
丑丑和苦瓜带头鼓掌,其他人只好也跟着鼓掌。其实丑丑和苦瓜他们只是怕他们胡闹,让他们表演什么“十八摸”。我估摸着。
穷孩子七运丹田:
“春天不洗澡,
处处蚊子咬。
拿出敌敌畏,
蚊子哪里跑。”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然后很迅速的收起笑脸。穷孩子果然吐不出象牙来。
“我也来一个吧。”春分站了起来。大家又鼓掌。
“日照香炉生紫烟,
李白来到烤鸭店。
口水直流三千尺,
摸摸口袋没有钱。”
哈哈哈哈,又是照例的笑声和掌声。
“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顺口溜吧。”小佑站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嘉宝拉他的衣袖,可惜没有拉住。
“穷孩子的屁,震天地,
一震震到意大利,
意大利的人们正在看戏,
忽然闻到一股臭气……”
哈哈哈哈,大家又乐开了。五朝臣子皱着眉头,口里唠叨“不堪不堪”,恩雅用手在鼻子前做扇风状,穷孩子要跑过来揍小佑被诗人桑克拦住,嘉宝板着面孔生气,王美丽大妈凑在嘉宝跟前说“你这个男朋友太逗了太有才了。”……
巴山老师抢过话筒:“啊,这样,我看我们还是请新郎新娘给大家表演节目吧。你们不要喧宾夺主哦。苦瓜丑丑,你们先来?”
苦瓜被大家灌了不少酒,白玉苦瓜现在是个紫铜苦瓜。他拉着丑丑的手:“这样吧,我跟丑丑两个丑人儿给大家来一首打油诗。”
众人鼓掌。
白玉苦瓜:破锅自有破锅盖
丑丑: 丑人自有丑人爱
白玉苦瓜:只要感情深似海
丑丑: 麻子脸上放光彩

掌声。
“先生不动,秀芝,该你们了。”巴山转向另一对。
王秀芝傍着先生不动款款向前:“苦瓜和丑丑是文学青年,俺没啥文化。刚才跟俺先生商量了一下,俺也要向文化人看齐,俺也要做诗,所以,俺跟先生也来一首。”王秀芝脸庞酡红,看起来确实是个幸福的少妇。
先生不动:嘿嘿,开始了。人老心不老,
王秀芝:日老夜不老,
先生不动:上老下不老,
王秀芝:老牛吃嫩草。

整个大厅炸锅了,大笑,怪叫。穷孩子拍打着桌子,高雅洁净的恩雅用一只手掩住半边脸笑,其他女孩子左顾右盼媚眼如丝,大小流氓神情亢奋叫嚷“俺也要吃草!”五朝臣子王美丽大妈等老一辈含笑不语似乎深得其意。巴山老师一看事态有些失控,忙跑上去抢了话筒:“大家安静了,安静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这婚礼该不会抽奖吧?我想。
“这个消息由当事人木木和纳纳亲自向大家宣布。“丑丑接过话筒,“有请。”
木木和她旁边坐着的清秀姑娘已经走上台了。那姑娘高挑婀娜,举止优雅,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木木拿着话筒,停顿了几秒,然后说话:“我们,纳纳和木木,从今天起,就要正式同居了。”
“我们,把我们爱的小屋取名为纳木厝。”纳纳轻其动朱唇,声音清脆婉转如滴水落幽潭。
“那木错?高原的圣湖?”恩雅不愧是才女。这时候厅里音乐响起:“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地球表面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间的一面湖水……
“纳木错,纳纳和木木错了?”穷孩子的理解果然没知识。
“女娃跟女娃?这是咋回事?”王美丽大妈向五朝臣子请教。五朝臣子不回答,只摇头。
大厅里“嗡嗡哄哄”,犹如偏僻乡村蚊蝇飞舞的茅厕,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木木和纳纳并不理会这些,开始了她们的配乐诗朗诵。
木木:也是这样一个如梦的夜晚,
纳纳;也是微风的清波洗涤着晴空的碧蓝,
木木:也是月亮的小船载着我们无边的向往,
纳纳:也是心跳的声音奏响了我们爱的乐章。
……
我也要学写诗。听到木木和纳纳的朗诵,我不禁动了心。为了团子。
连诗都不会写,实在太木纳了。

巴山老师又站在台前,一副庄重矜严的样子:“现在我宣布,丑丑和白玉苦瓜,先生不动和王秀芝,正式……”
“秀芝!”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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