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一地作家
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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牋 那一天一定是在潜移默化中来临的。只是感觉迟钝的我没有发觉它演变的过程而已。

　　最先让我吃惊的是我的早饭。我的习惯是每天早上到路口的“吃了吗小吃店”用一碗绿豆粥送下两只水煎包。但那天早上我睡眼惺忪地走到老地方时，赫然发现那块油渍渍的软体灯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铜匾：“咬文嚼字饮食沙龙”，我下意识地捂住左脸，我左边的牙齿可禁不住一点磕碰，我正要惶然后退，一个身着旗袍的姑娘冲我笑道：“欢迎光临！”我的脚立刻就象装了生铁一般被她富有磁性的笑脸吸到门口，一副簇新的对联差点碰了我一鼻子红，上联道：“网四海兄弟”，下联云：“阅天下文章”。我这才想起我苦读十几年积攒的墨水都已被绿豆粥稀释殆尽，也不知够不够资格进这种风雅的地方。我紧巴巴的心在见到老板的一瞬登时放宽了：还是那个肥胖的中年汉子嘛！只不过黑油油的花围裙被换成中式马褂，乡村妹子模样的服务员换上了个顶个葱心儿绿的蓬蓬裙而已。

　　不等我开口，胖老板脸上挂着倨傲的谦笑递给我一本书：“鄙人近作，多多指教。”我眼珠子因为受惊“啪”向外弹了一下，才看清书名是《激情年代的水煎包子铺》，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呀！想起来了，这个句式完全是尚爱兰《性感时代的小饭馆》的翻版，当时，此作捧走了“首届网络原创文学作品赛”的唯一一个小说类一等奖。我再看作者“水煎包”后还没忘跟着用括弧括起的原名“陈大栓”，我耐着性子翻了翻，大致看懂这是用宁财神、王猫猫、李寻欢、安尼宝贝、邢育森、柳五.....一系列人等的作品烹的一锅乱炖，本书的前言中写道：“文笔不拘一格，跳跃式思维令人耳目一新....”我的肚子咕咕大叫，我这才想起我的早饭还没下肚，胖老板不慌不忙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推到我眼前：“每个来本店就餐的顾客都要在我的个人BBS里写一篇评论，不得少于500个字节。”我向四周一看，居委会刘大妈、卖肉的李二屠、煮茶叶蛋的潘大婶，还有我们家对门上小学五年级的亮子都在煞有介事地打草稿，沙龙为每一个食客免费提供参考范本。我抄了余华对卡夫卡的评说，外加季羡林对余光中的赞赏，结尾处引用了王朔写给网络文学的话：“这之后一切将变”。写完后，我哪里还有心情吃包子喝粥？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跨上自行车才发现车胎扎坏了。我只好去挤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一反冷漠麻木的常态，都在热切地讨论着什么，我找到一处落脚地，这才听清乘务员的喊话：“人民广场到公园路，讨论网络文学给予人生的道德指向，欢迎乘客们广泛发言。”我灌了一耳朵“文学”“生命”“伦理”之类的词儿，之间频繁夹杂着“网络”这一曾经让我朝思暮想的词汇。但现在我除了头大如斗眼前发黑外，什么感觉都停顿了。

　　好容易到了单位，人事科竟没在门口监督签到。我顺利地进了电梯，发现每一楼层都有人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并搬运着文件、卷柜、桌椅......煞是热闹。我们科长一见到我就用通知我到办公室领色拉油鸡蛋票苹果带鱼时才用的亲切口吻说：“小白啊！我们很多同事包括我都要回家搞文学去了，你要迎头赶上这个光辉时代的来临呦！”我讷讷地说：“科长，你要的分析表和季度总结.....”科长大手一挥：“不要跟我谈这些俗气的东西了！你年纪轻轻的，却一点浪漫的文艺思想都没有，这是要不得的！”之后我才弄清，敢情我在网上遇到的作家某、某某、某某某竟都是我的同事或上司啊！我还一直把他们当神仙一样仰望着，不料就是这些为了工资福利头破血流，谈起男人女人化妆品股票眉飞色舞的饮食男女！

　　我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到街上盲目游走。不知什么时候，人们相互打招呼都改成“嘿，文学了？”，街上，到处都有签名售书的人群。挤进去我才发现，那多半是我的同学或熟人，从前视作文为水火的蜕变为“网络文学之星”，从前连课文都读不顺畅的羽化成“网络文艺理论之星”，去各大超市百货，买一管牙膏都会赠送一大摞网文新著。

　　这期间我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各路朋友要我参加沙龙派对新书首发式等各种聚会的口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似乎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不学无术没有追求远离文学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回家吧，世上只有爹娘好。我四肢酸痛地撞开家门，还好，一大桌我爱吃的菜等着我。我心满意足地坐下，刚伸出筷子，我爹举起酒杯：“为庆祝我们老俩口联手创办的夕阳红文学网站开通.....”我一口气没喘匀，一块松花蛋囫囵落进我肚子里。只听那蛋尖声对我的食道和胃说：“我要写一篇战斗的檄文，讨伐那些从鸡蛋摇身一变成为小鸡的骗子们！”天啊！————我离上帝太远而离作家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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