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人皮面具:赤裸1999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稻壳发表时间:2000-05-10 12:14
──色情志异+理想主义

1、《飞一般的几何意义──广州、杨诘苍、艺术家、……》

  1999年8月2日。在广州,艺术家杨诘苍先生对我们说:“阳江盛产艺术家。”当然他不只是指阳江籍的国画大师关山月,还指向年轻的郑国谷、冯倩钰等人。可能还包括我陈B吧。那时我们一行四人,阳江青年郑国谷、冯倩钰、鲁毅和我参加杨诘苍先生在广州博尔赫斯书店举办的《再造“董存瑞”》作品展。那时候我很想告诉杨诘苍先生,在阳江还有一个艺术家,那就是我的父亲陈森林(我一般叫他“伍木”,因为“森林”是由“五个木”组成)。我欣赏杨诘苍先生所说的:
  “生活经验决定我看东西不是看黑白面,而是着重中间的灰颜色。我不注重是非。我背对东面往东走,走得越远,这个灰色的距离就越大,可能性也越多……这是一个非常丰富的地带。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形而上的空间。?给艺术机会,又何止是艺术!”
  倘若杨诘苍先生看见我父亲的人皮面具,我想他的惊讶无边无际。事实上,那时候我很想撕开我脸上的031号人皮面具,你会发现另一张真正的脸──我那张狰狞丑陋而真实的脸。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不是真实的我;我活在隐秘里。现在我不妨开始一个自我曝光的旅程,一个“迂”的旅程。

  我一直坚持的立场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我最高兴的事。走艺术之路,像是在阳江-广州的豪华巴士上,可以反复回到起点和终点,只要不遇上交通意外的话。
  没有什么能比生活带给我的戏更欢乐。(郑国谷)

2、《飞一般的几何意义──打开父亲的天空》

  1999年8月4日下午。我没想到回到阳江,警察找上了我。──父亲终于“东窗事发”了!8月4日上午,他从殡仪馆的死尸上割下人皮时,被死者的家属发现了,于是父亲畏罪潜逃。现在警察还在追缉他。我想,对于警察来说,对于许多我来说,父亲是一个谜,一个怪诞的存在。只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父亲故事的内容与细节──人皮面具!是的,是人皮面具。警察并没有在父亲的“美丽”创作室里搜到人皮面具。在此之前,很少有人进入他的创作室。
  我敢说,在人皮面具里,父亲找到了他自己生活的理由,找到他赖以生存的幸福的汁液。的确,一张张人皮面具,存在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父亲的疯狂与技艺。当然,一切都不得而知。你很难猜测父亲是如何制造出一张张精致奇妙的人皮面具。当然人皮是从殡仪馆的死尸上割下来的。你始终能感到那种恐怖而惊诧的重量──他是如何割下人皮的。你的猜测也许会跨越现实的栅栏。但你无法找到真实的答案。众所周知,父亲是殡仪馆的化妆师──专门给死者整容、化妆的美容师。无疑这是一个寂寞而遭人忌讳的行当。一直以来我从父亲的脸上能读到一丝丝沧桑的寂寞。人们都忌讳父亲身上的晦气──死尸的晦气。所以每逢亲戚或邻居有什么喜事,父亲一定没有被邀请的份儿。世俗的陋习成为阻碍人心交流的绊脚石,也加剧了父亲的孤独感。也许父亲注定是一个孤独者。他的生活仿佛静如死水。
  现在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制造人皮面具。我曾经见过他的创作室里有四张关于母亲的人皮面具,分别是001号、010号、023号、036号。一直以来父亲都给他的人皮面具编号。我怀疑和母亲的离婚使父亲踏上了创作人皮面具的道路──他一开始是怀揣着他生命里的全部的感情积蓄,试图把母亲的脸“拷贝”下来?这种美丽的“拷贝”让他永远占有母亲的美丽。现在我可以想象他一遍遍抚摸着母亲的人皮面具,他内心咀嚼着一种痛苦的温暖与幸福。谁都知道母亲背叛了他。她跟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所谓的商人)私通,后来义无反顾地改嫁给他(据说商人的妻子因为他的婚外情而服安眠药自杀了)。对于善良而可怜的父亲来说,他的爱情和婚姻最终是一场自欺的谎言,一个永远心痛的自虐。我想那时候父亲的内心肯定充满了骚动、不安与屈辱,他肯定憎恨这座轻佻、淫荡和虚伪的城市。于是他内心烙下了痼疾和顽敌──对母亲的怨恨、怀念和爱。是的,世界很丑,城市很脏,爱容易被玷污。父亲遭遇了离婚,遭遇了一个女人的背叛。──于是他驮着人皮面具的快马,呼啸着他的狂野,点燃了另一种激情的生命。或者可以说,他的孤独化为一种艺术──另一个制高点和另一种幸福的诞生,在他手里成为仅攥的白日梦。

  我一直重复一个观点:中国文坛最大的实际问题不是颓废、疲软、丧失理想、道德失落;而是不丰富,是单色,是探索性不够。作家应该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从历史的、现实的、想
象的、形式的、甚至从道德的反面、理想的反面丰富它完善它,使它的表现力和精神向度大大拓展。(李小山)


3、《一个暧昧者的个人传说》之一

  1999年5月8日下午。阳江流花宾馆。 
  他还是感到窘迫的空气一点点地在他身上爬着。肉体飘着芳香。情欲的大门打开了。女人很自然地边脱衣服边注视着他。她的眼神像闪电一样侵入他的身体。那是放纵的眼神。一瞬间他觉得女人仿佛要脱下他的孤独。他知道自己最近越来越害怕孤独。尽管他知道生活的胴体无非是1%的热闹,99%的孤独。呼吸着肉欲的温馨,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剧。他看见女人赤裸裸的身子闪着奇异的白光。他被这种白光震住了。那是多么完美的肌肤。女人盯着他,她似乎觉察到他的窘迫。她说:怎么不脱衣服,你不喜欢我吗?她的声音浮着一种甜腻的亲热。他说:我很喜欢你。她笑了。浅浅的笑。她走了过去。有一种妖娆向他冲来,他感到孤独在他身边渐渐地溃烂起来。他沉浸在一种无形的热闹中。肉欲的热闹。
  他开始抚摸起女人娇嫩的脸。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当然他的人皮面具可以跟它相比。他的内心泛着快感的涟漪。在他看来,肉体是一种符号,而皮肤才是生命的象征。有着完美肌肤的女人才有味道。然后他的手向下游动。柔软光滑的感觉,像雪,像绸缎,像……呵,什么都不像,就是完美无瑕的皮肤。他的手在颤抖中捕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此刻他感到世界就是一张完美无暇的人皮。一直以来他都是从殡仪馆的死尸上割下人皮,现在面对活生生的完美的肌肤,他简直爱不释手。他是多么想把她的皮肤剥下来,永远占有──然后一张张新颖精致的人皮面具在他手里闪着优美的光芒。世界上有谁深晓这种快乐的存在呵!创作出一张精致完美的人皮面具是一种华丽的冒险,或者你可以说那是你沉湎人生的一种高度。他不敢想下去了。他知道这种妄想是致命的──要占有这么好的皮肤,只有毁灭她的生命。于是他渴望情欲能代替他的妄想。
  这时女人又说:我帮你脱衣服吧。女人的声音充满温柔。两只白兔一样的乳房瞪着两颗大大的红眼睛。呵,丰满的肉体近在咫尺,完美的肌肤津津有味,肉欲的气息无边无际,强烈的情欲会使道德闭上眼睛。他决定埋葬刚才的妄想,向情欲的战场走去。然而,一种悲戚突然攫住了他,他感觉到腰间下那根东西是软绵绵的,他弄不明白此刻它为什么偃旗息鼓了。于是他推开女人要帮他脱衣服的手,却猛地捏住她的丰乳。他顿时感到一种柔软的波浪冲击着他的心扉。于是他很快地把嘴唇探了过去,哧哧地吸了起来。此刻,吮吸是一种快感的抵达,是另一种形式的忘却与渴望──忘却妄想,渴望坚挺。有一种声音突然从他心里流过:谢了的花叫人伤感,开了的花叫人甜蜜,渴望那种坚挺的爱,我心花怒放。现在他却谢了。这真是一个悲哀。如果女人发现这一点,她会不会鄙视他呢?他希望她是那种好女人,好女人让男人更男人。挺起男人的尊严呵!不断增长的渴望使他的嘴巴加快了步伐。女人在他疯狂的吮吸下呻吟起来,她紧紧抓住他的肩头,不时飞出叫声:快点,快××……。
  突然间,客房的门啷地被推开了。他看见几个人闯了进来。警察!一张张暴力的脸。合法的闯入者。倒霉者的克星。仿佛地震来了,此刻他感到整个世界摇晃起来。他听到身边的女人哇的尖叫了一声,好像她看见了魔鬼一样。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劲的风向他扑来。警察们的声音。他们说:都放老实点,穿上衣服……

  情节已经无迹可寻,可寻的是通往无的无限之路。(冯倩钰)

4、《飞一般的几何意义──哎,我在独语》

  我曾经告诉你,我现在的面孔不是我真实的面孔,而是父亲的031号人皮面具。许多人都知道,1999年1月15日深夜,一场大火在我们的房子里熊熊燃起。坦率地说,我是那场火灾的制造尔者。那个深夜恰好停了电,我在煤油灯下看威。杜兰特的《探索的思想》,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疲倦的虫子爬进了我的脑袋。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这个城市的医院里,我的脸包裹着一层层的纱布。这就是说,我的脸被严重地烧伤。医生告诉我们,我的脸很难整治得完好,而且医疗费用惊人。于是我被毁了容。我原本那张英俊的脸变成了一张魔鬼似的脸。要知道,一张英俊的脸往往是世界的通行证,而一张丑陋狰狞的脸是世界的弃儿。你可以想象我的悲伤。从医院里一出来,父亲就把一张人皮面具递给我。那是父亲的031号人皮面具,一张与我原本的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于是难以言喻的悲伤消隐了,我回到了原来英俊的我,尽管那是一种虚假的英俊。除了父亲,没有谁知道我的隐秘。我活在隐秘中,活在虚假中。这种隐秘与虚假告诉我,要尽力掩饰自己,生活的第一责任就是掩饰自己一副虚假而逼真的面具。于是这种隐秘与虚假成为我真实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令我感到可笑的是,当我“穿”上父亲的031号人皮面具满世界行走时,没有人会怀疑我的真实性;当我把我真实的名字告诉别人时,人们总怀疑我的名字的真实性。他们会笑着说那是你的笔名吧。或者说,别开玩笑,我可是真的想知道你的真名实姓。倘若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就会板着脸说,讨厌,你怎么一点正经也没有!哎,我已经告诉你,我真实的姓名叫陈B。陈B,真的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我向你发誓一千遍。我想你现在还存在着狐疑吧。好吧,就让我“穿”上一个看上去挺真实的姓名──陈世迪。呵,现在对我来说:陈世迪,一个虚假的名字面具。陈B,一张真实的名字之脸。可谁会相信陈B而去怀疑陈世迪呢?你说呢?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剥下那张人皮面具,注视着镜子里我那张真实而狰狞的脸──它看上去像鬼魂出没。抚摸它的丑陋与狰狞,我感觉到世界行走在这种可怕的真实中。有时候我觉得我活在父亲创造幻觉般的空间里,在那里时间凝滞,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握着我的呼吸。就是说,我的“脸”永远停止衰老;我生活在另一种恐惧中。
  父亲的031号人皮面具对我意味着什么?如果说人类普遍存在的面具暗示着世间的伪善与世故;那么对我来说,031号人皮面具就是一个戏剧性,一个为我存在的存在?或许它是一个符号。或许它是带胡须的蒙娜丽莎。或许它是有感情的。或许它是人类本身。或许它是或许的或许。
  随便说一下,那场大火不只烧毁了我的容貌,也烧毁父亲多年来的藏书,更烧毁了父亲创作的所有的人皮面具(那时父亲已经创作了30张人皮面具 )。你可以想象我的愧疚感。然而父亲没有责怪我一声。他对我说:只要我们的脑袋还在,我们就拥有这个世界。你要记住,即使有那么一天,你贫困潦倒一无所有,你也要挺直胸膛对世界微笑。你不是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吗,你更要有世界的胸襟,否则斤斤计较鼠目寸光怨天尤人,你将一事无成。对于你来说,成功就是一种冒险的微笑。

  艺术之于人就如同女人占有了男人的眼睛之后又被男人占有,困惑而又无休无止。(陈侗)   


5、《一个暧昧者的个人传说》之二

  1999年5月8日晚上。
  和儿子从城南派出所出来,黑夜已坠入他的眼睛里,他感到一种负疚感爬在身上。三千元的罚款,他嫖妓的代价。他想不到自己头一次嫖妓就给公安捉住了。他觉得自己是笨拙而倒霉的。儿子没有责怪他。他看见儿子的脸是平静的。他知道儿子对他很好。
  儿子突然轻松地说:伍木,你真帅。
  显然儿子是想让他轻松起来。他理解儿子的苦心。他摸了摸他的脸,那并不是他真实的脸,而是他的033号人皮面具,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嫖妓前就担心给公安捉住,所以他“穿”了他的人皮面具。他明白:如果单位知道他嫖妓,他可能被开除。单位毕竟是他生存的工具,也是他创作人皮面具的原料供应点。尽管现在许多人都认为:嫖妓已经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再说,他还是一名共产党员。有时候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他想起那是文革时期的事情,能够入党当时是一种时尚,也是一种不易被批斗的保险。现在让他悲戚的是:嫖妓让他发现自己阳萎了。花开了叫人甜蜜,花谢了叫人伤感,渴望那种坚挺的爱,我心花怒放。儿子经常吟唱的歌曲此刻又回响在耳边。这更让他逮到一种沉重的悲戚,一种抽空的失落感。他很想告诉儿子现在他谢了。
  但他却说:那三千元的罚款,我会还给你的。
  儿子说:那是郑国谷借给我的,你知道我穷得叮当响。
  他不由得垂下了眼睑,他觉得欠儿子的债太多了。
  儿子又说:我以前也嫖过,我的通信录里还有好几个靓妞,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干她们。
  他吁了一口气。他说:这是我头一次“叫鸡”。
  儿子说:你和那个妓没有开火吗?
  他想要是能开火就好了。他却说:我还没有脱下裤衩,公安就冲了进来。那宾馆真他妈的不保险。
  他听到儿子发出一声叹息。此刻他不由想起那个有着完美无暇的肌肤的女人,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一个妓女居然有着那么好的皮肤呵。刹那间他希望再一次碰见她。但他又想到,下一次碰见她时,我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他禁不住不寒而颤──为那曾经想剥下她完美无暇的皮肤的念头。疯狂的念头无处不在呵。倘若有那么一天我被这疯狂的念头击溃了,我会不会沦为杀人犯呢?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自己沐浴在重重的暗影中,那是死亡与血腥的暗影。

  我在午夜的云层里笑
  像昙花的笑容
  在野兽出没的路上
  分瓣成一片片的奇香
  然后跳在梦一样的呼吸中
  俨然《圣经》说: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陈B《午夜弥漫你的一生》)

6、《飞一般的几何意义──哎,我还在独语》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有时候我觉得父亲就是我的影子,他对我的了解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某意义上说,我和父亲惺惺相惜。你很难解释我们父子的感情,那是一种心灵的契默。就像一对龚古尔兄弟,一种水乳交融的精神。实事求是地说,父亲是一个性情中人,一个畸形的天才。有时我猜想我是得了父亲的遗传基因,而成为一个孤独、怪诞而执著的狂妄者。
  记得父亲说过,孤独与死亡是很好的兄弟。(要知道父亲年轻时曾渴望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他曾博览群书,苦钻艺术,他的妙语连珠常常照耀我的呼吸与奔走)无疑父亲习惯了孤独与死亡的气息。事实上我也习惯了孤独与死亡的气息。从小时候起我就习惯了它们。你们都知道,我父亲没有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却成了一个出色的殡仪馆的化妆师。我从小就出入那寄居死者的空间,也就是说,我从小就习惯了死亡的包围。一个从小时候就经常行走在死者身边的人,他的童年是自由而大胆的。那时候人们把殡仪馆叫作火葬场。在那里,你会看到一具具的尸体在阳光下呼吸着人间最后一缕温暖,然后被送进俗称“大烟囱”的焚化室里。当然他们当有的被放进飘逸着木香的棺材里。但他们都被父亲化妆得光彩动人,安祥无比。可以说,父亲的手,是重现死亡最后温暖的镜子,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金术。父亲很忙,忙得无暇来照顾我。所以我能一个人在那里四处走动。说真的我当时并不害怕死尸,并不害怕我的行走会惊动死者的魂灵。那时父亲总是对我说,那些死去的人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你不用害怕他们,他们永远睡了。老实说,父亲的忙碌让我惊异这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死去。也许童真与无知淹没了我的眼睛,我总看见死者在父亲的化妆下,美丽而安祥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当你习惯了死亡,死亡便成为一个自然而然的声音,一滴纯粹的孤独,一段华丽的旅程。或者说,在死亡中行走,你的世界是一种孤独而深遂的美,一种想像力的飞翔。
  就这样,我的童年在孤独与死亡中成长。是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活在与众不同里:我名字的独一无二;我生活在天马行空的想象的空间,一个仅仅属于自己的孤独世界……后来父母的离异加剧了我的孤独感。再后来艺术与诗歌、幻觉与想象更让我无法抗拒我的孤独纵横驰骋。于是我成为一个孤傲而执著的抒情骑手,一个在路上的殉道者。我唯一通往价值意义的道路是成为一个艺术家。现在当我耽于我的梦想而不能自拨时,在外表上我穷,我一无所有。可我的精神世界却富丽堂皇,流光溢彩。我是精神世界的王,我高高在上。呵,我是我的文本。我总觉得在野兽出没的路上,有无数的奇迹在等待着我,在丰满我一生的传奇。
  现在我终于发现:我是我狂妄的存在。我天才的狂妄将战胜世界的孤独与死亡。我多么热爱我的狂妄呵。

  镜头是一个通道,技术却成了这个通道的绊脚石,我在思考着清理它的形式,暗室里,大街上(令人群大呼小叫的街头摄影师?),环顾四周,逻辑却总是呼啸而过,我依然是心理的搏斗者与纠缠者。(冯倩钰)

7、《一个暧昧者的个人传说》之三

  没有人会进入他的“美丽”创作室。是的,他把他的创作室的名字唤作“美丽”。在他的创作室里,他喜欢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呵,让赤裸的身子沐浴在富于弹性的空气中,他会感到一种恣意,一种心灵的自由。你可以看见创作室里墙壁上挂着两面对映的落地镜──从摄影的角度来看,对映的镜子可以浮现无限数的叠影,世界的奥妙游刃其中。镜子。它们就像两个忠贞的女人陪伴他俯首弄姿的畅快。此刻,赤裸裸的他站在一面镜子前,他看到晶莹的镜子送给一个瘦弱的他,瘦弱的光芒,瘦弱的世界。他想起那个丰满的妓。对了,她叫白红。一道悲哀的亮光闪过,
  这会儿他看到他腰间下的那根东西还是软绵绵的,它俨然沉睡了。面对情欲,春暖花开。它却春眠不觉晓。它让他丧失了男人的尊严。他扭过头望着另一面镜子,他看到他的后背和臀部闪着一种白茫茫的光。乳白的光芒。他想自己有着女人一样的肤色,就像白红一样的肤色。他奇怪自己近日老是想着那个叫白红的妓女。昨日的不幸成了今日的畅想。她的确有着完美的肌肤,世界的美好凝聚在她身上呵。是的,只有他曾经的妻子欧阳婉可以跟白红比美。此刻欧阳婉像闪电一样映现在他眼前──她完美无瑕的肌肤,她娇嫩妩媚的脸,她娥娜丰满的身材,让你想到“人面桃花”。他记得离婚时她已经三十岁,但她看上去却像二十岁。她一点都不像结过婚、已有十岁男孩的女人。呵,欧阳婉,一个天生丽质、妖娆迷人的天使。在那个时代,他和她的结合也许是一种荒诞,一出喜剧。他记得她的成分是资本家丧养的狗杂种,她当时在“火葬场”当搬运死者的临时工。而他却是赤条条的工人阶级的贫苦后代。他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种心跳──对完美的惊叹与颤栗。也许她和他的结合是出于一种无奈,他只是她的临时避风港,尽管她说过爱他的忠厚、温柔与勤劳。他曾经认为他的爱情是完美的。然而,爱情的完美不过是完美的伪装。最终她还是背叛他、侮辱他、抛弃他。也许他注定是彻底的孤独者。一个只和死者打交道的人。死者的魂灵每天包围着他。他的现实是黑色的死亡,而不是粉红色的浪漫。此刻,那种被伤害的深度又摇晃在他的眼前,一种深邃的伤感的美最先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开始抚摸他那张脸──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呵,他的脸过早衰老了!他才四十五岁,但皱纹却爬满他的脸。有一种说法是:皱纹,不断锃亮的刀锋。呵,记刻无形伤害的皱纹,记刻浓浓孤独的皱纹,记刻思想深度的皱纹。此刻他从他的皱纹里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他的手慢慢地向下游动。他发觉他的躯体的肌肤还是富有光滑的弹性结实的质感。除了一张遍布伤感的褶皱的脸。
  他知道,脸才是世界的面具,一张衰老的脸是男人的不幸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喜欢在镜子前俯首弄姿,喜欢凝视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一个人窥视着另一个人的隐秘一样。窥视,一种偷窥的注视,一种欲念的摇曳。他与镜子。光与影。彼此证明的存在。彼此存在的窥视。
  现在,他看到镜子里出现另一张脸,欧阳婉的脸,那是他最心爱的036号人皮面具。现在他“穿”上了。──我成了一个女人,欧阳婉。他呻吟着。他感到浑身舒服。于是他摆出一个玛丽莲.梦露飞扬的裙子那样的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形象。呵,赤裸裸的玛丽莲。梦露。呵,赤裸裸的欧阳婉。他觉得自己非常性感。?一个完美的女人走在快感的路上,应该说,是狂奔。是的,他的心此刻在狂奔。思想的血液汹涌着纯洁的欲念。呵,一个完美的女人狂奔在快感的路上。女人。欧阳婉。女人,女人。欧阳婉。突然间,他发现一根东西像钢枪一样挺立起来。──一个完美的女人居然有着坚挺的男人的生殖器!刹那间他回到真正的现实: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殖器此刻“春暖花开”了。他还是感到一种心花怒放:我挺起了男人的尊严。于是他的眼睛忙碌起来,一会儿望着镜子里的“欧阳婉”,一会儿望着他的“坚挺的至爱”。于是世界在他双眼的忙碌中焕发出一种完美的却令人诡异的光芒。那是最初的完美,最初的诡异。后来他禁不住嘻嘻地笑了。他对着镜子里的“欧阳婉”说:谢谢你送给我的爱,呵,我真想操你,我永远爱你。

  真正的艺术是在边缘长大的,而边缘是世界性的。“阳江世界书店”就是边缘上的一朵奇葩,它告诉你:创新探索的快乐对抗着沉闷麻木的写作,你的意志、勇气和冒险使你逃离腐朽的热闹。(陈森林和一狂妄者)

8、《飞一般的几何意义──阳江世界书店、陈侗、我的……》

  我的朋友鲁毅居然在他偏僻的家里开了一间书店,它的名字叫“世界书店”。你很难想象“世界书店”的狭窄──它不足十二平方米。我甚至想它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书店。然而,在它身上容纳的几乎都是现代与后现代的经典。就是说,世界的智慧绽放在那小小的空间。许多人都知道,鲁毅是陈侗鲁毅工作室的投资者、策划者。就是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记得他们策划出版过不少法国新小说的书籍,譬如罗布─格里耶作品选集、让。菲利普。图森的《浴室 先生 照相机》、克洛德。西蒙的《植物园》等等。 我还记得陈侗先生在他的《博尔赫斯书店》上说:如今,这个书店又在一天天地还原为一个包袱,在它的里面,装满了一个人一生中所有的问题:生存、学术、声誉、时间、权力。难道正是这些问题构成了所谓文化吗?……因为我正在这里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吞食着理想主义的恶果,这对于一个拥有大学教师和艺术家双重身份的我来说,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然而我却──像我的朋友张晓舟所指的──把战线拉得太长,以至于获胜的希望相当渺茫……。用什么武器来与逆境作斗争呢?当然,除了“文化”,还没有任何一个抽象词汇能够解释个人的内心躁动……。(详见1999年第二期的《芙蓉》杂志)呵,阳江世界书店就是广州博尔赫斯书店的影子,同样诞生在一颗“文化”之心的纯粹与躁动中。
  我当然去过那小小的博尔赫斯书店。我还记得1999年8月2日午夜我寄宿于那里,广州市江南大道中新安大厦第十八层楼的一个孤独的单元。一如陈侗所描绘的:唯有我独自一人悬在十八层楼上,俯视着近处的屋顶、斜插进窗框的街道和穿流不息的车辆。坦率地说,当时我想第二天在广州租住一个房子,以一个自由撰稿人的浪荡形象奋斗于文坛。新安大厦并不安宁,那个午夜我根本就睡不着,站在十八楼的窗前,面对着广州有限而无限的夜景,呼吸着广州特有的自由而躁动的气息,想象着我难以预测的将来,我的一颗心的确是悬浮在存在与虚无中:我会在热闹的广州活下去吗?一种叩问,一种躁动,一种忧虑,一种希翼。我成了一个自我设置陷阱的午夜失眠者,一个被文学艺术诱拐而征服的白日梦幻者,一个老是拷问是生存还是毁灭的忧患者。
  那个午夜成了一个定格。或者说,是我生命中一个隐秘的存在。我最终没有选择奋斗在广州的传奇。我仅仅在广州停留了两天就返回了阳江。我想像福克纳那样,在小小而不会枯萎的故乡亦能创造不朽的篇章。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离开我的父亲。──我与父亲,人类思维空间的奇花异草,惺惺相惜的人间窥视者。我从父亲那里觅到奇思异想的力量,一种幸福的源。
  父亲曾经去过“世界书店”。父亲喜欢读书与藏书,他的“美丽”创作室就有两个挤满了艺术、哲理与医学的大书柜。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去过“世界书店”,就会明白艺术总是在小小的空间里呼吸与生活;艺术是寂寞而世界的。不知怎的,父亲的话让我联想到他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是父亲的语言,是他缔造的不为世人所知的王国。在我看来,事实只有一个,即:父亲是一个艺术家。我相信那些人皮面具在父亲的手上出现,是一个奇迹。你或许说那是一个荒谬。但我确实被父亲的疯狂与怪诞淹没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惊悚的激情。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法正视这种激情。你有一个“特立独行”的父亲呵。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疯狂、叛逆与怪诞的。但父亲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你在父亲面前,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出现时,你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软弱。就是说,你匾乏父亲那种激情。是的,父亲的激情的大海卷着疯狂的漩涡,然后泛滥成一种“创造”的灾。灾的背景是疯狂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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