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原谅3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尚爱兰发表时间:2000-03-18 08:17


人类的祖先是什么?我相信是飞禽。有一个证据是始祖鸟。成年以后,我在一块远古的石头上看见它,或者说它其实已经是个石头了。我当然也看见过猴子,猩猩,海豚,文昌鱼,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丑陋的动物,啊,还有恐龙,现在动物园里已经好几头活着的恐龙走来走去的了。鱼白眉之类的科学家真是本事不小。能让死了几十万年的动物起死回生。据鱼白眉说,它们从前可能都是人——说错了——是以后可能都是人。不过你不用听他的,他还说过将来人都要死绝,老鼠才是人,因为老鼠生存能力强,而且比人聪明,现在老鼠们正在总结人类生存的经验教训——你听听,这哪像人说的话。他只是个写软件的,现在写软件的也不稀奇了,只有文盲才去写软件。他对什么事都不懂装懂,而且老糊涂了。

说到始祖鸟,我只要看到这个永远被囚禁的死去的自由之身,就忍不住潸然泪下。所以我认定这才是我们人类的前身。我想这个煽情的说法会让一些理智的人嗤之以鼻;那么我还有个证据,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梦见过自己自由飞翔的景象,这就是宇宙赋予人类的代代相传的记忆和暗示。这个表达可能还是令人不太信服,换句话来说,我想人们就会心里舒坦地接受了——每个人从前都是天使。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事,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聚集起可怕的速度飞翔起来。但是不等我确认自己有飞翔的能力,我就被一样东西击中了,是生殖器,男人的生殖器。

第一次准确无误地看见男人的身体是三岁。我看见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全部身体。我完 全被没有任何皮毛掩盖的“身体”这个东西惊吓住了。

那个男人是我父亲。他疯了。

我三岁的时候好象还站立不稳,只要是站着的时候我就会靠住一个什么东西,或者是桌子,或者是床头,或者是别人身上,当然这些可靠的东西并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找到。在室外,我就会靠住一棵大树,一根电线杆,或者是靠住一堵墙。我的腿部一直缺乏力量,在我父亲没发疯之前,父母还常常牵着我散步,他们认为我迟迟不会走路是因为练习走路的机会太少的缘故。我的父母一边一个地牵着我的手,这时我就热衷于练习一个令人头疼的高难度动作。我的腿缩起来,慢慢地伸展开,像一只有韧性的弹簧,我的笨拙的内衣内裤棉袄棉裤,原本粘着在我的皮肤上,逐渐地和身体之间有了缝隙和距离,我的肩胛骨非常有力量,可以支撑住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但幼年时我接近肥胖,这个动作总是在接近完成的时候把我的父母弄得气喘嘘嘘,不堪重负。而我的笨重的黑布棉鞋总是在练习的过程中被我蹬脱掉了一只,使得我的练习不得不因为母亲去捡棉鞋而中途中断。当然我还可以找一个树枝什么的自己练习。但三岁时,我除非是两只胳膊被别人拉扯开的时候,才会本能地有练习的欲望。一般时候就东歪西倒地站着,并不敢提出要练习飞的要求,尽管那给我带来很多的快感。

我的父母对我一向严厉和看不大起。这是我幼年的直觉。三岁时我显得比其他孩子愚笨一些。如果有人在背后叫我,我就要把全身都转个方向才能正确地看到别人,如果只是扭头的话,我一准就要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用太敏锐的眼睛也可以发现,不用太聪明的脑子也可以想到,所有的人的两条腿是用来走路的,所有人的两只手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飞的。

是一种声音把我引去的。我能判断出是一种毁灭性的声音。比如鸡的脖子被拧断的时候在地上扑打着转圈,这声音让我突然觉得心慌。我出现在父母的卧室的时候,我的父亲只穿着一只内裤,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找到一个什么东西靠着,好让自己站稳。等我站稳的 时候,父亲已经是赤裸的了,而我的母亲则穿着整齐地坐在床边,内裤在父母亲之间飞来飞去。母亲低声地央求父亲把衣服穿上,至少把内裤穿上,母亲可能已经发现我出现在床边。所以换了一种斩截的语气。这可能更激怒了我的父亲,内裤“刷”地一声,坚决地覆盖在我母亲的脸上。

母亲看来放弃了她的努力,软弱地捂着脸。

黄,长,瘦。突然失去了衣服的成年男人,变得怪异和尖锐。他的两腿之间多出了一团东西,因为形状不够规整,所以在我看来这东西构造非常复杂,使得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吸引过去。此后的日子里,我看到过不少男人的不同风格的生殖器,一直不能消除自己对那个东西的厌恶,很久以后因为一个稀奇的性爱经历才改变了这个感觉。我不知道自己对生殖器的厌恶,是不是与自己幼年时父亲的突然暴露有关。

我的父亲居然就这样往门外走。但走到门口的时候自己又改了主意,返回卧室了,好象是恢复了理智。我父亲就这样两次经过我的旁边,好象我不存在一样。他的身体带起一阵凉气,搅得空气里一阵鹅毛大雪,像有无数的羽毛在他的身体周围盘旋。但那分明是一个黄昏,玻璃上映出红红的太阳,红红的太阳弹在玻璃上又弹在我父亲的身上,身体的侧面就像燃了一堆火,染上了一层血红。没有皮毛的身体在我看来很骇人,一只禽类如果没有遮盖地走来走去,意味着离毁灭不太远了。接着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原来有人掐着我的胳肢窝把我抱到另外的房间去了,可能是发现我在这里显然不妥。我一直搞不清抱走我的人是谁,因为家里除了父母和我没有别人。我独自趴在堂屋的油腻的小饭桌上,心砰砰直跳。只好努力地研究饭桌上的裂纹,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弄不清父亲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关于我父亲的疯,周围的人说法不一。一般的认为是装疯卖傻。但据我后来的观察,应该不是这样。总之疯是肯定与一场旷日持久的政治运动有关。政治时风时雨,他的疯病就时好时坏。

我还有机会第二次看见父亲的全部身体。但那是几十年以后。我的父亲是一个尸体了。这个等我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讲。

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从前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从那一次一直到他死,他就在监狱和我家的一张小床上轮换着睡觉。在监狱的时候,他的疯病就好了;在家的时候,他的疯病就犯了。这就是说,我三岁以后,我的父母就不再有性生活了——我怜悯他,也怜悯我的母亲。

(共23节未完待续)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