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方先生

论坛:江湖兵器作者:LA Breezes发表时间:2012-04-09 09:01
悼念方先生

(不能直呼方先生的名字, 除了尊敬之外, 更多是他的名字是政府不允许提的缘故,
抱歉)

时闻方先生仙逝, 感慨不已, 人生一世, 象方先生这样做到清正廉洁, 坚持
自己理念而又和蔼可亲的人是极少数了。

** 年进科大的时候, 方先生还是科大副校长。 他和管先生一个从事天文物理的
研究, 一个从事低温物理, 刚进去的时候, 校报上登了方先生拿到国际天文学
啥大奖的消息。 总而言之, 两位老校长把科大弄得不错。 至少那几年在全国
录取的学生在其他学校之上。 很多的省状元,学生的素质很高, 大家学习也很用功。


据说,在科大做副校长的时候,方先生还亲自教授少年班大一的力学课。 不过方先生
的教材大一的普通物理很棒, 反正把狭义相对论解释的深入浅出。

另外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是, 方先生住的是学校的宿舍,和其他单身的老师一样。
(他的夫人在北京, 所以一直两地分居)吃饭的时候拿着一个饭盆在食堂打饭买菜
和学生一起,其乐融融。

86 年学潮的结果, 就是方先生不得不离开科大回到北京夫人的身边。 之后,
89 年不堪回首之后,方先生黯然流离于异国他乡, 直到他仙逝于昨日。

20 多年后的科大, 虽然校长老师们大多不是当年的人 物, 科大也不复当年鹤
立鸡群之时, 不过, 欣慰的是, 学校里到处还是有很多的学术讲座,
昔日校园学习的气息还在, 方先生地下有知, 应不会太过遗憾了吧?

曾经看过方先生的一篇游记散文, 附于此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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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访卡普里             


   卡普里是那不勒斯海湾中的一个小岛。在意大利人心目中的卡普里,也许就像中国
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自然、幽静、没有尘世的污染。

   我两次访问过卡普里,一次是1983年,一次是1987年。1983年的初访,目的纯粹是
旅游。那次观光,原本只限于那不勒斯。两天里我们几乎走遍了整个那不勒斯的名胜。
从那不勒斯王国时代的宫廷、歌剧院,到托马斯·阿奎那撰著的《神学大全》的修道院
,到威苏维火山脚下的废城庞培……许多人就此尽了兴,决定结束旅游,返回罗马。但
一些人执意再去卡普里。我就属于后者。当时我之所以这样选择,可能是下意识地感到
精神需要平衡。因为看了许多的具有浓厚意识形态色彩的东西之后,不免令人紧张,哪
怕那些东西都只是古代纷争的遗迹。为了寻求紧张之后的松弛,我们来到了卡普里。
 
    卡普里的气氛,的确完全不同了,虽然它距那不勒斯港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船程。
这里没有黑黑如血迹的古堡,没有太大太沉重的十字架,没有庞培的疯狂的淫逸,没有
总是俯视你的刀剑出鞘的英雄雕像。这里只有风、水和阳光。只有阳光之下的彩色的帆
,静静的,似动不动。一切声响都隐退了,甚至游客也不再多说,似乎不忍用任何声音
去打扰这透明的空气。只有浪的节拍和着远处的歌。隔海隐约可见的一片红房绿树,就
是苏莲托,就是《我的太阳》、《桑塔露齐亚》的故乡。 
     1987年再访卡普里,并不是为了寻求平衡。虽然,按时间说,这也恰是在太多的
意识形态“观光”之后,而且是当代的意识形态“观光”。我们来到卡普里,是为了天
文学。原来,卡普里岛上有一个很小的天文台,是研究太阳的,因为这里的太阳更明亮
,也更容易看清它的明亮中的黑斑。天文台属于德国天文学家。由于管理上的不便,德
国人准备关掉这个天文台,卖掉它所属的地产。意大利教育部有意买下它,为此,先请
国际相对论天体物理中心评价一下这个天文台。作为该中心的成员之一,我参加了这一
评价。 
     卡普里天文台,像卡普里的整个环境一样,小巧、精致、引人玩赏,它没有高大
的望远镜圆顶,也并不设在山颠。它就在一座临海的别墅中。同周围的别墅一样,有很
大的树林、草地、和散在其中的白色小楼。天文台有一个太阳塔,也在树丛中,也是白
色的。肃静极了,似有一种墓地的崇高。我想,在这里工作的德国天文学家一定时常想
起康德的墓志铭:

   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所唤起的那种惊奇和敬畏就
会越来越大地充溢我们的心灵,这就是繁星密布的苍穹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因为是假日,我们没有遇到德国天文学家。只有一位看门人在。他不懂天文 学,但
很殷勤地领着我们参观,尽他所知地向我们介绍,包括这里的设施、工作和生活条件,
也包括他告诉我们距天文台很近的一家乡村式餐馆,是整个卡普里岛上第一流的。

    当我们在那个餐馆就餐时,餐桌就放在树阴下,周围是草丛,还有草丛中的飞虫
。一位意大利朋友不经心地说:“卡普里的一切都很友善,你看,这里有许多小动物、
小飞虫,但其中没有一种是为害于人的,这里有各种草木,也没有一种是有毒的。”我
不由得作出了我的评价:卡普里天文台也许不具有太特别的学术价值,但它可能是最能
体现天文学精神的一个天文台了。天文学中有许多研究领域,但没有一种是为害于人的
。天文学不追求市俗的虚荣,不追求咄咄的声势。它只追求对苍穹的理解,接受来自苍
穹的直接启示。在整个科学中,天文学就是卡普里岛,洁净、高尚、令人神往。

    当然,天文学并不是出世的超脱,相反,越多的理解,越多的启示,就会有越多
的坚定,一种用其他途径都不能获得的信念的坚定。就如同经过卡普里的风和水的洗涤
之后,心中的道德律会有一种升腾。

  当你站在卡普里的最高峰沙来罗峰向下看时,你会发现,原来的波浪变小了。海面
成了越来越理想的平面,坦荡、无边。是啊,整个世界都应当是这样的理想、坦荡、无
边。这时,在你的心里,对于那些图腾的赌咒、未开化的野蛮、对谎言的嗜好、对不存
在的崇拜,不再仅仅是厌恶、鄙弃,而且有一种可怜,对愚昧的可怜。我懂了,伽利略
在喃喃地说出“地球还在转动啊”时的心境,那是一种对世间还充满如此多的愚昧的可
怜。一个清清楚楚地知道地球如何运行、宇宙如何演化的人,对那些坚持原始教义的愚
昧,除了可怜他们之外,还能有什么呢?伽利略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但还没有完全 过去。


   入夜,我的这些想法更强烈了。一则因为,夜的卡普里更静,更自然,你除了感到
你的思想外,其他都消失了。也因为,我们下榻在一个位置很特别的旅馆里。旅馆在半
山的一个小巷中,巷名是Via Mulo,直译是山驴胡同。旅馆隔壁有一个相当考究的别
墅,门前有一块大理石板,上面刻着:              
           马克西姆·高尔基于1911年2月至1913年11月居住于此。

       高尔基曾在我们隔壁住过三年之久!似乎太不协调了。在我的印象中,高尔基
的形象应当总是在喀山的流浪儿中,在伏尔加河的纤夫中,在《母亲》的红旗中。他怎
么竟也会在这没有红旗、没有呐喊的卡普里山水中流连?

   其实,二者是可以协调的。使人摆脱流浪、摆脱拉纤的苦难的,主要是什么?当然
有那些昨天的呐喊,但并不是无知和愚昧的呐喊,更不是以“不怕流血”对自由的恫吓
。给人类带来美好和自由的,首先是智慧,冷静里透出理性的智慧。有什么比卡普里更
能使人感受到这种智慧的冷静的美!有什么比卡普里更能引起人们对自由天地的响往!
高尔基是对的。

     夜更深了,卡普里已经睡去。我盼着有机会再来卡普里。

看这海洋多么美丽,
多么激动人的心情。
  看这大自然的光辉,
  多么使人陶醉!

     下一次一定要唱着这首《重归苏莲托》,再来享受对自由的追求!


                                      1987年6月21日写于翡冷,康塔梯诺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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