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东桃山水》1.3

　　院子里铺满了一层层粗沙。这些沙，是墨子帮朋友策划一个展览时剩余的海沙。现在它们被从海边，搬到了大都市一个艺术家的院子里。在沙层的上面，码放着鹅卵石，在鹅卵石丛中，镶着一架躺椅，躺椅上躺着的，就是我们的墨子。
　　这就是半年前墨子院子夏天常见的情形。在这之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形——很难预料，即便有，也是不能两次“踏入相同的河流”。墨子敞开着院门，夏天的风从门口刮进来，正好冲着躺椅上的墨子。
　　卓君上班去了。墨子一个人在家写东西，上网；上网是所有文艺青年的共性。
　　墨子老早就是网络上的活跃分子，只是最近几年，他认为自己老了，不应该再在网络上过度活跃了。于是，他重回上网只看新闻、发邮件的时代，只偶尔去他曾经喜欢的论坛，潜潜水，偶尔冒两个泡。
　　不上班的日子，墨子每天都比卓君起得早。他喜欢夏天早晨的清凉劲儿：一个人坐在宽敞的院子里，写写改改，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呆在躺椅里。他在安静中，领悟到一种坚持和幸福。等到卓君一出门上班了，他的专心劲儿反倒没有了，安静劲儿也没，他就要在网上逛荡了。
　　墨子突然发现在msn聊天工具的提示栏上，显示有陌生人写来的新邮件。他习惯性地点击，打开邮件——邮件像他一样，懒散地转开；或者这个邮件更像童话里每天要被渔夫撒上三遍的鱼网——它以这样的方式，显得沉沉甸甸。但是里面有惊喜，墨子发现昨天晚上一个猎头公司给他发来了招聘函。邮件内容大致是询问墨子愿不愿意去一家有名的保健品公司做策划总监的工作，待遇很诱人，墨子把邮件里的联系电话抄了出来，并简短地回复了几句话。他和往常一样，在网上闲庭信步地溜达了半小时。
　　上午九点，是大多数人开始工作的时间，墨子深深地知道这一点。他拨通了猎头公司的电话，一切顺利，他们相谈甚好，约好了去著名保健品公司面试的时间。——墨子记不清楚，这是猎头公司第几次找他了，前几次都是他们直接用电话联系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最后不了了之，使得墨子对猎头公司没有好的印象，认为猎头公司都是“不靠谱公司”，加之他曾经在做策展时和一些人有过冲突，墨子对陌生人的来信、来电总是很谨慎。但是，每一个人谁也不会放弃能力所及的一份美好的工作！
　　墨子在网上查得，保健品集团公司叫“美钙集团”，在与桶城临城一个叫“温清”的开发区，那里工厂密集，是很多著名企业的生产基地，从桶城出发走高速路，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路程。墨子基本明白，那是一家保健品直销企业，他搜出了他们公司曾在2005年发生一个负面新闻事件，而他现在去要做的，正是策划总监，媒介策划自然也在他的工作职责范围之内了，墨子觉得他有能力改变这家公司在媒体上的形象。
　　墨子带了很多他过去经手作品和案例，背了一个黑色李宁新款背包，一大早就坐上长途汽车了。他很喜欢人生里总是有充满了无穷变化的机会，他从不固定地把某人某事下定义，他喜欢那句“一切皆有可能”的广告语。坐在长途汽车上，阳光灿烂的早晨，陌生的旅人，他对换一种工作方式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到达温清开发区不早不晚正是和猎头公司约定的时间。墨子用手机和他们联系，在这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对不起，不能为你呼叫的号码提供服务！”墨子拨打着猎头公司联系人的电话，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他连续拨打了三遍，都是同样提示音！他有些焦躁了，看了手机上的时间“9:55”，他最讨厌正是约会不守信的人。他再次核对了号码后，重新再拨打了一遍电话，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电话提示音：“对不起，不能为你呼叫的号码提供服务！”。
　　有两个念头快速地闪过他的脑海：联系人出了问题；有人故意以猎头的名义玩儿他？但是，这两个念头很快都被他否决了——联系人怎么会出问题呢？头一天还说得好好的要“10点钟准时见”呢！而后一种想法更不可能，谁会玩儿这样大的玩笑，在几次通话过程中竟让没让他觉出破绽？……
　　墨子突然想到只能一个原因——问题没有他想象的复杂：一定就是手机的信号出了问题！接着，他用手机试拨了自己家里的电话，提示音为等待接听的长铃声——这说明他的手机信号正常，但同时，他又拨了猎头公司座机的电话，提示音同样为“对不起，不能为你呼叫的号码提供服务！”
　　墨子几乎要决定打道回府了，“突然消失的电波”让他迷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突然他看见街对面有一个公用电话商店！
　　墨子背着重重的背包，沿着斑马线，小心穿过高速路上呼啸的车辆，直奔公用电话的商店而去。在推开商店门后，他和一个漂亮的姑娘抱了个满怀，把她抱得死死的，因为他不把她抱得死死的就可能突然摔在地上，摔个狗吃屎。墨子手还停留在她的屁股上，不住地说着“对不起”，不住地调整着身体的重心，终于气喘吁吁地说出了他的目的：
　　“对不起，我着急打一个电话！”
　　“是火警电话吗？你要报火警吗？”
　　接话的就是刚才门口处被自己死死抱住的姑娘！现在她已经绕到商店里面去了！
　　墨子顾不了和她调侃，从手机上调出了猎头公司联系人的电话，一拨竟然通了！
　　“您好，是开鹏先生吗？”墨子松了一口大气，“我到美钙集团了，在公司马路的对面，您在哪？”
　　“墨子先生，我在集团大门口正等您呢，你过来吧！”
　　“我马上过来！”
　　墨子拔腿就跑，刚才的姑娘喝住了他：
　　“电话钱！”
　　墨子觉得真乱，真丢人，从来没这么乱过，从来没这么丢人过！他赶紧从钱包里掏钱，可糟糕的是，里面没有零钱，零钱买长途车票时用光了！
　　“多少钱？”墨子问。
　　“四毛。”
　　“对不起，我没零钱了！”
　　墨子给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
　　“真是的，一大早拿一百的钱打一个四毛的电话。”姑娘嘟囔着，“爸，来找钱!”
　　墨子急不可耐，否则，他定要和这姑娘贫嘴一阵子的——这么好看的姑娘，竟然这么唠叨！墨子想到老头子找钱肯定要耽误好一阵子的，面试的人还在等他呢！
　　“我有急事，这样吧：我一会来拿零钱。”
　　“不会假币吧？”姑娘接话挺快。
　　“假币？”墨子瞪了她一眼说，“谢谢你提醒，一会儿还真怕有人说是假币！”
　　墨子一把把一百元的钱抢了过来，指着钱的编号，“看好了，末尾五个数字，58119，嗯——我拨8819，妈的，我拨火警，记住了！如果有假，一会儿您还拿这张还我！”
　　墨子拔腿就跑。
　　“现在找你，不好吗？免得大家麻烦！”
　　“火警，着急，一会见！”
　　墨子扭头坏坏地向姑娘做了个飞吻，向马路对面飞跑了。

　　面试非常顺利。墨子的机智和幽默的口才，再加上他无数经典的媒体策划案例，他彻底地征服了主考官。经过三个主管面试，一路绿灯通行，最后，当场敲定三天后报到上班。
　　从美钙公司出来，墨子兴奋得再次飞跑了起来，这一次他要跑回刚才打电话的商店。
　　墨子人还没有跑到，就看见那姑娘在埋头读着一张报纸，似乎有意不看风一样抵达的墨子。他手里捏着要找的零钱，低头看着报纸，却老长地伸着拿钱的手臂。
　　“姑娘，多少钱？是给我的吗？”墨子问。
　　“九十九块六毛，你赶紧走人！”
　　“谢谢你！”墨子有些懵，“不是假币吧？”
　　“赶紧走人，火警先生！”
　　“请问姑娘，你叫……我是对面美钙公司新来的……”
　　姑娘“啪”的一声，合上了商店的玻璃小推窗！
　　墨子满以为今天是他最春风得意的一天。
　　“不能在工作上有一个好的开始，至少在感情上也该有一段美妙的插曲。”墨子忿忿地想。尽管墨子在陌生姑娘面前吃了“闭门羹”，却更好地使他有了更沉静的心态——他更多地思考接下来的新工作了。
　　同时他也不心甘，在后来他一边上班，总是一边想着与那陌生姑娘极具戏剧性场面的相遇。
　　他固执地认为和那姑娘有缘，既然有缘，他墨子就不该那么轻易地和她不再交往。

　　温清开发区是一个以制造业为主的工业开发区。由于离桶城较远，加之美钙集团公司为他免费提供了上好的宾馆住宿，所以，墨子周一至周五基本上晚上都住在公司里。
　　安静，寂寞的工业开发区，再次让墨子想起商店那位曾被他死死抱住的姑娘。墨子在上班一周后的某个傍晚，再次在那个商店，见到了她。
　　姑娘说，看在一个异乡人可怜的份上，答应了墨子陪她走走的请求。
　　但是，当他们要很正式地聊天时，墨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跑这么远来上班？”是姑娘先说话，“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没多少钱，人不要那么现实，人有时工作并不是为了钱。”
　　“我相信你所说的。我相信别人所说的一切。陌生人是没有理由撒谎的。”
　　“你有什么理想？”墨子是个喜欢先了解和认识对方的人。
　　“我还是学生，研究生，没什么理想。”
　　“那么，你有什么爱好呢？”
　　“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我算是个很没特点的人。”
　　“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和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喜欢某种类型的男人？”墨子决定调侃一番她，“那么，你喜欢某种类型的男人，有特别的理由吗？”
　　“我不大喜欢男人，或者，我更喜欢女人！”
　　“为什么？”墨子很认真地盯着她。
　　“女人更优秀，她们有更多人类优秀的品质。”
　　“比如？”
　　“坚韧，忍辱负重，勤奋，责任，忠诚，自爱……很多很多，相反，我总能轻易看见男人更多更多的坏处，很多粗鄙之处。”
　　“啊——那么，”墨子仰头叹气，“就算你说对了，那么，除了喜欢人，男人或女人，你还有其他爱好吗？”
　　“喜欢旅行，我希望能在某个假期，去一个陌生又幸福的地方。”
　　“太好了！我也是这样想，”墨子终于感到了缓和，“我觉得到达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简直就是一切幸福的开始。”他激灵了起来，转身摇她的双肩，“我经常想，有朝一日，不再为生活拼命地工作，我到处游荡，至少要旅行半年的。”
　　“祝你早日达成愿望！”
　　“也祝你早日找到陌生的幸福！”
　　墨子和姑娘就此别过了。
　　当第三次墨子要再去找那姑娘时，她已经去外地上学了。
　　他们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留，墨子知道商店的老头儿姓郝，他是她的父亲。墨子就一直把她叫做“郝姑娘”，他常在心里念叨她，“多好的姑娘啊”。
　　随着工作的繁忙，墨子很快把这事给忘了。
　　在工作和生活之中，有更多陌生幸福牵绊住了他。
　　墨子在温清一干就是一年。不堪回首的一年。
在这一年中，越往后走，墨子越感到工业区的寂寞和难熬。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乘坐单位的班车返桶城回家，然后，在第二天一大早再坐单位的班车去上班。这样往返奔波，墨子和卓君不但晚餐发愁——到家之后，没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做饭，同时他们也为彼此更多陌生感发愁。
　　经过商量，卓君同意墨子的请求：让墨子的父母来桶城和他们一起过。让家里人来照顾他们的生活。

• 相关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