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爱尔兰——In Memory of James Joyce,died 1941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金鱼泡泡发表时间:2001-06-22 18:49
尼采与爱尔兰
——In Memory of James Joyce, died 1941
朋友递给我一本书:《爱尔兰咖啡》,说他写得很美。十分钟后,我把书还给他,轻轻的。
他究竟没有让我动心,即使他以爱尔兰为妆点。因为爱尔兰的名字系着太多的感觉和心境,远非这本小书所能传达。而那些真正浸润着爱尔兰灵魂的作品,又大多羞涩地冠以别名。譬如叶芝(W.B.Yeats)笔下的凯瑟琳。
没有哪个民族的史诗如此成功地将柔美的爱恋注入历史。爱尔兰人不仅以“爱琳”称呼自己的祖国,还慷慨地赋予她以高贵和美丽。无数文人墨客借用过下面的传说:英俊的武士库·霍伦在结婚的路上遇见一个老妪。老妪告诉他:“你的命运是为了爱尔兰而献身,你不能去结婚。”于是库·霍伦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未婚妻,将爱尔兰从内忧外患中解救出来。那个鹤皮鸡发的老妪变为雍容华贵的女王,他就是爱尔兰。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上这个童话竟然成为爱尔兰人的信仰之一,不能不让我叹服。凯尔特民族的勇武骠悍原来可以融如此种美丽,无怪乎皮尔斯·布鲁斯能倾倒整个世界。
危难的时刻遍布爱尔兰的历史,惨痛的经历从来没有停止爱尔兰人追寻美和信仰的努力。从一个高度文明的异教部落到虔诚的天主教国家,再由脆弱和痛苦中独立,发展壮大,直到今天以发达的科技经济屹立于西欧,这一切从来就不是偶然的。凯尔特人的文明是灿烂的,异教徒奔放热烈的性格在爱尔兰人横空出世的文学艺术造诣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从斯威夫特、伯克和哥尔斯密的伟大传统以降,仅有三百五十万人口的爱尔兰出了四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叶芝、萧纳、贝克特和系尼。而这还不包括王尔德、奥凯西和那位撼动整个二十世纪的詹姆斯 乔伊斯。在这些夺目的世界文坛巨星中间,又以叶芝、希尼和乔伊斯最能体现爱尔兰性格。叶芝的神秘主义体系与爱尔兰的对冥冥之中的规律不倦的探求一脉相承。这种方式既不若英美的经验主义,也不似德国传统中的抽象分析,而是更多的以反系统(Antisystematic)的形式出现,尽管爱尔兰人很早就畈依了天主教,信奉三一律的教条,但是异教的火焰仍时时灼烧着他们急于表达的激情。所以天主教徒森严的戒律中并没有让爱尔兰成为精神的荒原,中世纪时有许多学者逃离欧洲大陆来到这里,既丰富了岛国的文化,使之与欧洲的精神联系更加密切,又让爱尔兰人的开明享誉全欧。但也许我根本就是错了,因为“天主教华美的典仪和精致的建筑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异教风情,与恬退隐忍的一神教义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爱尔兰的历史是沐浴在战火之中的。从凯尔特人由大陆迁移到此到今天,他们与维京人、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进行了无数次的战斗。现在是和平年代了,爱尔兰的天空上仍然时时响起枪声。这是北爱尔兰的人们在为着自己的信仰和忠诚战斗。来自北爱尔兰的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就是一个将爱尔兰的历史和现实当中的战斗和不安用诗性的文字表达出来的人。他的诗没有柔和的韵律,浓重的辅音营造出的正是一种严肃阴暗的气氛。在BBC朗诵他译自古英文的英格兰史诗《贝奥武夫》时,他的爱尔兰口音又以开豁的元音突出了英文豪迈和刚健的一面。这样的用韵恰好体现他的现实题材。他描写英国警察在田间盘查,描写浪荡的青年在街头戏弄老者,在田间自然的泥土气之间弥漫的紧张空气,贝尔法斯特街头的恐怖气息,都在他的诗行间游走穿行。这是区别于浪漫的情怀的一种爱尔兰性格,是一种永不屈服的傲骨。在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一个爱尔兰女子路过一群正在脱帽向英国国旗致敬的人们,“将手中的手杖重重地敲在他们的头上”,尊严之气跃然纸上。
爱尔兰的性格可以在这个国家的独特地理中间找到最好的诠释。但凡海岛国家都有一种独特的海洋文化。高维(Galway)和都柏林(Dublin)附近都有闻名世界的海岸。这些海岸大多是陡峭的岩壁,没有沙滩和亲合理,但是他们的视觉震撼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会想到“金风细细”的悲苦或是“大浪淘沙”的历史感,在这里妄想找寻一丝淡淡的闲愁,发抒悲天悯人的古典情怀简直就是徒劳:“它们的历史早已超越了历史”。火山岩的冷峻让你无法呼吸,礁石与恶浪震耳欲聋的撞击将你脆弱的感官团团为主,但是远处的海鸟低回的盘旋和鸣叫声重重叠叠的敲击着你的耳鼓,这是生命的声音。还有生命的画卷:漫山遍野的青草淡化了海风的咸味,偶尔从云层中透射出的几缕阳光照在你颤栗的身上。大自然的伟力,其实不是那个人可以浩叹,可以赏玩的。在爱尔兰人的文字中,没有单纯的柔美,任何风景都是融合在自然中间并且以自然的刚健雄伟表现的。乔伊斯在《尤利西斯》卷首对海岸的描写正是如此追魂夺魄。而他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也描绘了都柏林那灰色的海岸线。那个戏水的小姑娘搅动着主人公跳荡起伏的心境,重新唤起了他对生活的信心,所以水流冲击的不仅仅是海草和浅滩,灰色的海水本身正在悄悄的变得澄澈,因为灰色是天空的颜色,是爱尔兰的海的无边无际造成的幻像。她甜美的笑容和斜沉的夕阳明白无误的告诉我们她就是爱尔兰。那个虽然面临着亡国灭种的爱尔兰,在整个民族的麻木和衰颓之中,仍然轻轻的呼吸,所以有叶芝在几年之后半是预言半是回顾的吟唱:“All,all has changed,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即便是歌咏战斗,爱尔兰人都还是如此从容的用着“美”这个字。
当然很多人都认为海岛国家总有一种偏狭的气味,爱尔兰可算是个例外。她不像英国,千百年来高唱着“光荣的独立”,而是积极地融入欧洲大陆。从文化上看她与法国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但同时保持着自己的个性。她的游吟诗人的传统使整个民族远离教条的书卷,洋溢着一股灵秀跃动的气息。萧伯纳笔下的卖花女Doolittle就有这种感觉,她的野性即使是高等社会的繁文缛节业务法桎梏,最后她没有向任何人屈服,而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择,野性的可爱可敬。乔伊斯的女婿贝克特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欧洲人,他的大多数作品是用法文写的,包括那出名的《等待戈多》。正是欧洲文明的乳汁哺育了整个爱尔兰民族。
写到此,我必须整理一下爱尔兰给我本不空虚的头脑带来的种种思绪,山雨袭来,天风扑面,我怕是忘掉了挂在文章开头的尼采了。尼采是一个德国人,和爱尔兰人大约毫无瓜葛,在世的时候可能没有去过爱尔兰,但我在读完爱尔兰人的文字和尼采的狂想后掩卷反思,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当我合上王尔德时,重叠的影像终于清晰起来,我看到了一种契合,他穿越乔伊斯和王尔德,最终延伸至尼采。
记得《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种的主人公斯蒂芬骄傲的宣布“我是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嘴角是带着怎样的微笑和尊严!乔伊斯的艺术家不是优伶一类的角色,这里所说的艺术和尼采对于悲剧得理解有着深刻的关联。他从文克尔曼和哥德对希腊人“高贵的简练与冷静的威严”中的评价中侧身而过,用他著名的“日神和酒神”的论断将人类艺术的精华——希腊悲剧乃至整个人类历史囊括其中:
“沉思带来的安慰,现在让我看来,是每一部真正的悲剧留给我们的:生活乃是存在于万事万物的底部,尽管表象会发生力量不可磨灭的,充满快感的变化。这种安慰清澈地呈现在半人半兽的和声之中,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可磨灭的自然生命之和声。他在所有文明的背后恒久不变,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王朝如何更替。”
这是尼采异教精神的总结,永恒的轮回在纷繁芜杂的形象之中悄悄的进行着,生命的充实也在于此,疯狂何况乱,喜悦与兴奋。非理性与感官的驱动力与文明进步来的智慧和理性的共存,被尼采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不仅是悲剧的伦理,更是实施的核心建构。整部《尤利西斯》就是一个大圆,24小时的生活从起点向起点。乔伊斯正是从尼采参透了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如他在自己的《批评文集》中写德:“To look at scien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artist ,but at art in that of life.”
乔伊斯是钟爱尼采的。短篇小说《一桩惨案》中的Mr.Duffy就是一个尼采的读者。还有《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的叙事,虽则时时飘忽不定,但是从来没有显露自己的迹象。这和尼采所主张的艺术家的自我隐遁是一致的。艺术家让渡了我的(ego)之后,才可以看到事物的根本(basis),了解允许他创造的的那种外在法则。他在叙述的时候退出了我们的视野,留下的是引领我们追本溯源的力量,在文字的行隙间,我们参出他的自我。阅读不是被动的参与,而是一种主动置身其中的创作。在最后一本小说《菲内根的清醒》中,他的书写境界达到了至高点,我们在文字中间迷路,以至于无从想起了。
技巧和艺术观点究竟还是外在的东西,没有批评家的发言我们仍就一片茫然,但是我每每将爱尔兰和尼采相提并论的冲动不是幻觉。看来我们要求着更深层次的感悟和品鉴了。这一次我要把目光投向整个爱尔兰,搜索出更清晰的画卷。这一次我看见了王尔德。
王尔德的作品大多很短,除了那部离奇的《多里安·格雷的画像》。画像承担了代替多里安衰老的义务,多里安每日沉溺于放浪行骸的生活却依然年轻英俊,画像日渐丑陋不堪。终于不忍直面画像的多里安将匕首刺向画布,到头来却刺死了自己。人们惊骇的发现,多里安丑陋的脸浸染着鲜血,而画像却焕发着青春的气息。向来挑战道德的王尔德在这里实际上暴露了自己的道德观,他本人实际上是道德惩戒的对象,而不是殉道者。或者说,他是维美主义者。他的维美主义口口声声说生活的最高境界是艺术,实际上乃是对自己深刻矛盾的灵魂的一种鞭笞。而这正是尼采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特点。尼采的超人(ueberman)其实并不是无中生有的概念。这是绝对(the Absolute)的另一种表述。既然上帝在尼采看来是死了,他的绝对性就由超人的无上高贵、无限张力暂时代替,虽然超人的一切都是在超越自身和周遭的过程当中获得的,他的完美仍是可以期望的。 乔伊斯本人早就曾写信给他的弟弟斯坦尼斯拉斯 乔以诉说他的孤独感和放逐感。斯坦尼斯拉斯曾说:“我哥哥感到他是那个孤独得最强者。”这个最强者的事业便是:美。
尼采的维美主义与乔伊斯和王尔德的美学观惊人的相似,这不是我的臆断。这是爱尔兰留驻于基督教文明和异教徒本能两个世界的产物,是爱尔兰人以艺术和美探究世界时的自然流露。我们心醉与爱尔兰的竖琴和笛声,惊讶于战场上凯尔特人的英勇。但爱尔兰民族的个性,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美”字。在这个“美”字的背后,使整个民族的艰难奋战,使整个欧洲的文明轨迹,更是全人类的思考历程。
请翻开乔伊斯的《都柏林人》的最末一页,这是小说集的压轴之作《死者》的结尾。当你感到雪花的凉意和爱尔兰岛上的寂静时,你的灵魂也随之飞舞、升腾,他穿越了都柏林、科克,掠过高维和利默里克,顺手拾起大西洋海水的碧蓝,藉着空气中清凉的湿润在冥冥之中漫游者,直到那一股无限广阔的生命之爱降落在城市间的每一个角落,“覆盖着所有的生者和死者”。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   牵强
  • 令狐公子 
  • 2001-06-23 01:46
  • 0
  • 529
  • 0/0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