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佳境 上

论坛:江湖兵器作者:凯兰发表时间:2010-03-13 08:57

1.   

辞职是所有人都反对的,只除了当事人杜长安自己。

 

       这间坐落在迈阿密最繁华地带,宽敞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办公室是长安用五年的青春换来的。自打MBA毕业,长安就为这家全球五百强的公司卖命。

 

说是卖命有点过分,这个工作的最大特点就是清闲。

 

老板是犹太人,有着犹太人的精明和谱儿。花出去的银子每分都是算计好了的。 总部一共人不多,但这一帮名校MBA是公司的门面。其一有装饰作用,与其花一百万买副补壁的名画,不如安置些有创造价值潜力的人。其二有威慑作用,总部来来往往都是供应商,合作伙伴,放到个MBA包围的会议室里,光满屋子乱窜的术语就能把人砸晕,半梦半醒间得到了对公司的整体印象,开开心心的把合作协议签了。其三有融资作用,公司在纽约证交所上市,时有投资者上门探底,放在那儿的MBA团队,号称担负着资源整合拓展的功能,颇能吸引人眼球,开源节流都有了,就算是花瓶,也是有软实力的花瓶。      

 

但是穿在脚上的鞋,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人有时候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    说的好听是总部的智囊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实际是空中楼阁,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公司十几个分部都是独立核算的实体,占山为王的诸侯对上命可以听,可以不听。

 

没有决策权,没有执行权,没有活生生的商场血雨腥风,这种日子过得毫无成就感。

 

长安一直觉得是浪费了五年生命。向主管的副总裁递上辞职信的时候,对方惊讶的表情让长安有一种要痛快得大叫的感觉。工作环境好,工资高就能让一颗年青的心满足了么?!她要的是成长,职业成长的空间,

 

几周前就订了去加勒比海的游轮,长安需要到一个可以恣意放纵自己思想的地方。

 

游轮上灯红酒绿,甲板上人语喧哗,整个游轮上上下下十几层,游泳池,过山车,酒吧,舞厅,图书馆,应有尽有。长安没心情热闹,等船一出港,连晚饭都没吃,就钻进自己的船舱睡觉。

 

早上一觉醒来,长安淋浴,想着生命中新的一页就此翻开,她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张开了,充满期待。从皮箱里挑了一件热情洋溢的水红色无袖高领线衫,配上花花绿绿五彩袭地长裙,整个人火的要喷出来。

 

长安的美不说是惊心动魄,至少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大脑。来美国十几年了,她身上东方的古典和西方的风韵完美的结合成一种独特的情调,让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就像现在船板上来来回回走过她身边的各色人种所做的那样。长安向来很享受这种注目,同时又很鄙视这种注目,从来能够唤醒她激情的都是那些对她漫不经心的人。想到这,她不禁微微卷起嘴角笑了,对,她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各方面。      

 

一夜航行,游轮已驶入公海,举目望去,满眼是大西洋的湛蓝。长安走到一面没有阳光的船舷,因为少了穿泳衣太阳浴的男女,这里难得的安静。她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冷静沉淀的地方。

 

辞职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今后的走向,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里,她的脑海里不时地做着权衡比较。对她的辞职,父母不赞同的最大原因是她没有骑驴找马,找着下家再下岗不迟。可生活中那有那么多得两全其美,人生能有几回可以随心所欲冒冒险。不换回自由身,为五斗米折腰,永远没有开始。

 

原先公司做的是工业产品,规模大,占用资金多,行业规则繁复,技术门槛高,造成的相对寡头垄断。且不要说美国公司与职工签订了保密非竞争合约,就是没有这个限制, 个人也是无力染指的。这就意味着长安要放弃过去的一切资源,从头开始。

 

为此,长安逼着自己想清楚了三件事:自己感兴趣做什么,自身优势是什么,市场需求是什么。

 

五年的案牍生涯让长安见识了美式的公司文化,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一些更有创造性,灵活度大的工作。她想通了要达到这个境界,要么找个能独当一面的职位,要么自己干。 她的年龄,经验使得前一个选择难乎其难。自己开公司成了被迫的唯一选择,只有自己不在乎自己一穷二白,白手起家。

 

离开公司,除了带回了一箱子个人用品,就是一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商业技巧,沟通,谈判,分析,项目管理。但长安始终觉得她最大的优势是背后靠着一个中国。当初系主任推荐她来这个公司时就是因为她的中国背景。这些年和这么多中外供货商打交道下来,觉得美国市场对中国制造的依存度有增无减, 所以长安毫不犹豫地把做与中国相关的工作,作为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

 

那么新公司应该给市场提供什么服务呢?国内企业如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长安去国十载,没这基础,如今大的生产商都有自营权,国家的政策已经从招商引资请进来,转到侧重鼓励企业走出去。看看最近的新闻,联想刚买了IBM电脑制造部门,作为打通美国的渠道。但大多数中小制造业却是无力与市场直接沟通的,也欠缺对西方商业规范的了解。而这正是长安的知识所能弥补的欠缺。不如就成立个咨询公司,行走于中美之间,做个桥梁。

 

正午热带的阳光开始变得肆虐起来,长安看到远远的又来了一家中国人,精致的女人,活蹦乱跳的孩子,和一个带着眼镜,斯文有礼的男人。女人坐到长安身边的躺椅上,嘘了一声,扬眉对孩子爸爸说:“你陪他玩吧,我可不想在太阳底下走了。”

 

等男人孩子走了,女人对身旁的长安,找到知己般,直接用中文开始抱怨,“这儿的太阳太毒了,这一上午晒得皮肤起码老了三年。你也是找阴凉地来的?”长安礼貌的笑笑,懒得解释。有点遗憾独自思考的空间被闯进来的声音打乱。

 

谁知女人却一句接一句说了起来。住的是什么舱?有没有海景?度假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打了几折?又抱怨老公开了个软件外包公司,常年在中国,做空中飞人两年了,一年到头难得回来陪老婆孩子玩几天。

 

长安有一茬没一茬的答应着,也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回去?”

 

“不想,国内又脏又乱,车堵,空气污染,一会儿毒大米,一会儿毒酱油、毒鸡鸭蛋。

 

“那他为什么要回去?”长安想听听别人都有些什么驱动力,离开娇妻幼儿孤身一人去创业,那个男人付出的成本可比自己高。

 

“做了几年的技术顾问,想折腾了呗,手上的几个客户,一个人做不过来,到中国找些人帮忙。可国内做点事多难啊,僧多粥少,我看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长安琢磨,这年头往国内回流的人真不少,多少人折戟沉沙,成功的毕竟凤毛麟角,自己怎样才能区别于众多海龟海鸥海带,生存下来呢。想着想着有点失神,也听不真切那女人又说了些啥。

 

游轮是最接近共产主义的地方,包吃包喝包睡,按需分配。想吃的正式一点,就按小组按分配的时间,去餐厅吃正餐,非正式一点,就到顶层的自助就餐区,比萨饼,意粉,中餐24小时敞开了吃。

 

看看时间,她分配的午餐时间到。起身和身边的女客打了声招呼,吃饭去也。 对方也一声惊呼,他们分配的时间也是这段,就赶紧叫上老公儿子同行,餐厅过时不候的。

 

船上的餐厅是拼桌,顺理成章的他们坐在一个长桌前。过一会,长安的对面又安排了个全身名牌的金发俊美男性,眼珠碧蓝,面色惨白忧郁。等菜的间隙,大家客气地寒暄。这才知道那一家从波士顿来,男主人姓王,名前。女主人说叫她CAROL,男孩叫羊羊。惨白男人叫MANNY, 因为失恋上的船。

 

王前是江南人,国内的海龟公司设在西州市科技园内,本来他想去上海张江科技园的,正巧西州市政府和科协主办的人才招聘会在麻省理工学院召开,王前凭着校友的身份前去打探,谁知发现领队的主管科技的马副市长居然是大学时的辅导员。王前所在的班因为是学校首届少年班,被视为重点大学中的重点。一班年轻骨干老师每周40小时和学生混在一起,誓把他们培育成未来中国诺贝尔奖候选人,因而彼此混的很熟。谁成想四年一过,全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出国了,学校其他院系戏称此班为留美预备营。

 

那次和马副市长相谈甚欢,西州市近年来一直把发展高科技服务外包产业作为转变经济增长的重要途径。不久后王前回国实地考察了一次,从市政府那里游说来了两百万元的支持和科技园的办公场地,他毅然决然的做了海龟。

 

长安觉得王前虽然长得是个江南书生样,却是个目光声音动作都充满力量的人,说话的时候很有一种煽动性,让人跃跃欲试,恨不得加入他的公司算了。不由自主就把自己的情况也拿出来说了说,想从这个前辈那儿得到一点意见和鼓励。

 

王前还没说什么,CAROL先啧啧了两声,挑起叉子上的蔬菜沙拉,郑重的警告,“看看又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心,回国连生菜都不敢吃。 国内生活环境也太差了。 要挣钱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到这里的花园洋房,蔚蓝的天空。”

 

“也许这里有蔚蓝的天空,但国内有生长的土地,我不后悔我的选择。”王前微笑却坚定的说。

 

长安明显的感到这夫妻俩的不合拍,于是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王前停顿了一下, 又接着说:“就是先提个醒,国内有不理想的竞争环境,会有很多失望,能咬住机会就咬住机会,要不就咬咬牙。我在美国也是读了MBA出去的,但我在国内待了半年后,就决定把已写的商业计划都扔掉,我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一个道理, 这种计划书在打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作废了。对了,你准备做那个行业?”

 

“没决定呢,消费品吧,上手快,市场大。我会先花一些时间,考察各个行业和可能的合作伙伴。”

 

CAROL 摇头插嘴道:“你不觉得你有点草率吗,这么就辞了怪好一份工作。”

 

长安实事求是: “倒也没有,当年辞职读MBA时狠狠的挣扎了一番,把年薪,时间,学费,未来投资回报率都反复算了个通透。这两年才发现,选择本身没有对错,无论什么路,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会有收获。很多人都有很多很好的想法,关键是有的人做了,有的人没做。”

 

羊羊听的没趣,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肯吃饭。CAROL也觉得话不投机,转而督促王前给孩子喂饭。

 

长安也不想一直冷落对面的餐友,于是转到英文,和他说声抱歉,“我们讨论的声音打扰你了。 你的午餐怎么样?”

 

MANNY 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长安注意到他的饭几乎没动。他只是在漫无目的的玩弄着食物。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小声说:“这艘游轮是奇迹发生的地方,我们的相爱从这里开始。”

 

长安听着,不敢发话,怕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对面那颗敏感的心。她在对方眼里始终看到一抹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他才又接着近乎是自言自语,“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他居然爱上了一个女人。”

 

长安只能用眼神传递一种理解和关怀,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 当听众让对方有个宣泄的地方吧。正好游轮停到天堂岛,既然已经用餐完毕,看MANNY又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长安建议下去走走,MANNY恹恹的答应了。长安和王前一家别过,就与新相识的MANNY下船上岛。

 

热带暖湿的海风吹着,摇曵的棕榈树下,长安想着心思,MANNY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两人倒是绝配,别人看他俩享受着二人世界,也都识趣的不去打扰。一下午就在沉默中度过, 黄昏既至,众人返船,MANNY这才回过神,对长安说,“你在我身边真好,一句话都不问,可我的悲伤少了很多。”

 

上船的时候,长安提议:“晚上的船长晚餐我们一块去吧,我带的是黄色晚装。”MANNY还是没表情,只是拉过长安紧紧的拥抱了一下。他的手柔软而且很凉。

 

云鬓环绕,衣带飘香的晚宴上果然没有MANNY。当舞会的音乐响起的时候,长安不安地踱步到甲板上,在一个没有光的角落里,她看见凝视着一望无际墨黑的水面的失意人。没有犹豫,她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继续象下午那样无言的陪着。过了很久,MANNY扭过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她,还是没说话。 长安老老实实的说:“我关心你,怕你想不开。”

 

MANNY盯着长安的改良中式晚装,点点头道:“早上的搭配3.5分,现在4.5分,你还有进步的余地。若是我给你设计, 5分。”他说着递给长安一个别致的名片,只有KY 服饰和他的名字。长安对时装了解甚少,就把名片攥在手上应了声好,有机会叨扰,心想恐怕永远不会有机会。

 

MANNY说,“我知道你是来陪我的,谢谢!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你让我觉得很温暖。 ”长安笑笑,萍水相逢,能够给予一些温暖也是很开心的事。

 

2.

 

回国的第一个月,长安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马不停蹄地跑了东部沿海十几家工厂,去寻找可能的合作伙伴。

 

       根据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伦著名的的六度分离学说:一个人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不会超过六个人。长安鼓励自己,最多通过六个人她就应该能够认识她未来的合作伙伴, 至少是理论上。中国本来就是以人为本的国家,很多事情,电话,邮件都没什么用, 一定要熟人介绍,朋友的朋友介绍,还要坐在一起吃顿饭,才聊的起来。

 

       第一次和一个教学仪器公司的老总约了会谈,长安先花了几天时间研究公司产品背景,可提供的增值服务,合作方式和运作前景,包括一大堆市场数据, 制作了一个自己颇为满意的PPT文件,准备在半小时之内,言简意赅的抓住对方注意力。谁知见面三两句话就给打破了原计划。该老总大手一挥,告诉长安,“快把你那计算机合上,我最不喜欢这种高科技。”

 

不喜欢就不喜欢,客随主变,长安关上机器,继续侃侃而谈,可总觉得对面的人心不在焉。应和的时候多,但没有参与的感觉,倒是长安提起中间人时,对方来了兴趣,追溯起自己和中间人的悠久历史,又细细询问长安和中间人的渊源。弄得长安哭笑不得,原来是给中间人一个面子的见面。不感兴趣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浪费别人时间又浪费自己时间。

 

       回去和已经官居开发区副主任的老同学郭自浩一说,对方眉毛扬的老高,连声质问,“长安啊,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中国人怎么连中国人的做事方法都忘了?中国人哪有直愣愣拒绝人的?中国人的智慧就在于有一千个不乐意,也就有一千个不说“不”的拒绝办法。中国人的智慧还在于从这一千个‘是’中,明察秋毫,找出真正的‘是’。”

 

看看沮丧的长安,自浩又不忍心了,“走走走,民以食为天,当年在学校,请客吃饭只有路边大排档的炒面, 今天咱们吃点有档次的去。”

 

说的长安倒感慨起来,“你说,天寒地冻的时候,晚自习回来,几个朋友,就那么碗三五片香肠,六七片菜帮子的炒面,怎么那么香呢!”

 

“错,还有一个鸡蛋,叫做香肠鸡蛋炒面。那时候你们几个要出国的,个个热血沸腾,吃的是理想,整天忙着背牛津字典,俞敏洪的红宝书,耗脑过度,当然穷凶极恶。 我们这些胸无大志,别有用心的,吃的是秀色,当然不亦乐乎。各取所需。

 

“那么谦虚,结果你这个胸无大志的,一不留神混成了出有车,食有肉,前呼后拥的开发区主任, 整天发号施令,我们却还得仰人鼻息。

 

到了一家装修精美的淮扬菜馆,自浩熟络的和人打过一圈招呼,让长安点菜,叫她点美国吃不着,做梦都想的。 “我这算什么,最多算混得一般的, 当初毕了业,就在省外经贸委机关里耗着,实在憋不住了,前俩年有机会到这个市级开发区‘支援’地方,这才有点动静,做了点事。你知道高季华这家伙现在干嘛?

 

“他不是到南方了么,早几年广交会上见过,我被公司一堆老外缠着,也没机会多聊,好像他做灯泡什么的。”

 

“是啊,他毕业就去了广东他表哥的照明器材厂,哥俩还挺能干,听说现在是上千万的身家了,这不,前两个月聚过,张学友来这儿开演唱会,照明器材都是他们提供的,我老婆逼着我要演唱会的票,呵呵,他给我搞了两张前排贵宾席的,免费。还是老同学好啊。”

 

长安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所以我不找你找谁啊。”想想又叹一口气,“听你说的国内的故事跟传奇式的。还有什么让人震撼的。”

 

“张远啊,一个人跑回老家成都创业了,弄了个自动控制设备厂,先是纯硬件,现在是软件加服务,也是上千万的资产,咱们这些同学的事说了都跟故事似的,可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你们这帮在出国的怎么样?”

 

“乏善可陈,”长安呵呵自己先笑了,“一半的人坚持到底,读完博士,当教授了;另一半的人拿了硕士就跑了,当软件工程师去了。我也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我干了几年工程师,不想一辈子和机器打交道,又去读MBA了。有时候有点沮丧,为什么这么大人了,还没定下个方向。  前一阵和丁道华通电话,才知道他拿了麻省理工的博士,干了不过两年,又跑到哈佛读法律了,总算可以自我安慰一番,原来大家都在找方向。”

 

正说着,自浩的手机响,是一家胶带厂,自浩帮长安联系的,来电确认明天见面的时间。挂了电话,自浩叮嘱长安,别再傻乎乎的先写什么可行性分析。傻的把人吓倒。

 

第二天,长安和对方见面的时候果然轻装上阵,啥都没带。对方老总早早的迎在厂门口,弄的长安心里暖乎乎的。

 

三两句寒暄后,长安怀着报答知遇之恩的心情,把自己的对胶带市场的体验倾囊而授。因为原来公司在中国也有胶带供货商,长安对这个产品还比较熟悉,自认为对它的品质价格,还是可以提几条合理化建议的。长安说起有次广交会上,和一家胶带企业询问价格,美国人一听掉脸就走,弄得中国企业直以为报价高了,拽着长安要再降个五分一毛的。长安忙问美国主管意下何如,是不是不感兴趣,结果美国老头偷偷告诉长安,公司在美国原来供货商那儿的采购价格是这个4倍,掉头就走是因为觉得没啥可谈的,还要怎么还价法?!所以减少中间环节,直接面对最终采购商,优化渠道管理,可以改变与中国同行企业恶性竞价的局面。

 

老总嘿嘿笑了,连称杜小姐说的有道理,二十一世纪最缺的就是人才,可惜公司那点利润,哪够雇一个象杜小姐你这样的国际化人才啊。

 

长安以为对方有意,正准备毛遂自荐,那老总接着又说:“说实话,现在赚钱都不靠工厂这块了,去年就靠厂里划得这块地皮,赚了个盆满钵满,工厂生产就由他去吧,现在钱用在别处,比搞生产回报高多了。”

 

原来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不”。

 

第三家厂是生产塑料制品的,规模很大,从厂的一头开车到另一头要好几分钟。他们生产各种各样的塑料容器,量杯,甚至玩具。最近VOLVO的总裁才来视察过,对他们的模具制作能力非常赞可,准备把VOLVO车上的塑料制品都转移到这家厂来制造。

 

长安对这家厂的专业化程度和市场开拓能力很是敬佩,既然别人已经做的这么好了,好像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客气问问想学些经验,老总说百分之九十的业务都是台湾合作方带来的。台商一开始就是做贸易,做做就决定入股合资,工厂负责生产,台商负责开发产品加销售。现在台商也不反对他们自行开拓市场,反正有股份,一样可以分红。

 

长安想了想,就把从前做过的一个产品要他们报个价,结果和在美国早已猜测的结论一样,当工艺不是很复杂,劳动力需求不是很高,原材料价格占大头的情况下,中国生产不具备优势。

 

要做,要把产品设计这块拿下来,而这一块是欧美企业着力发展的方向,香港台湾也都瞄准了,向这个方向转型,谁都知道附加值出在创新。

 

好在有自浩这个老同学,不停牵线搭桥,几番下来,长安对自浩说,自己已经练就8分钟相亲的本事,迅速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有诚意合作,再一个8分钟,就能有个感觉对方的行业是不是适合自己。

 

自浩闲来问长安:“前两天你去浙江那边,有收获么?”

 

“没有,浙江小老板警惕性很高,大多是家族式管理。和这边差不多的是,做的好的长袖善舞,已经在渠道方面有颇为成熟的模式。中小企业无心也无力向外拓展。”想到一路的奔波,漫漫的山路,她不由的感慨:“这帮义乌人也真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愣是把集装箱码头搬到山沟沟里了。 我这一路,前前后后超的都是40尺集装箱的货车,这一年下来,就这么个小地方,出口80多亿美元。想想, 六万多摊位,按每个摊位停留10分钟计,要三个多月才能看完。”

 

“数字听起来很英雄,但这种极度依赖出口,利润超薄,完全靠量,靠廉价取胜的模式能走多远?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继续找企业谈,多了解行业,多认识人,直到找到合适自己的为止.”

 

行,就冲这份坚持,按概率你一定能成功。年前我们有一个市里的外向型企业座谈会,你要不要来看看?

 

“好啊,把他们一网打尽。”长安一仰身靠在自浩办公室的长沙发背上,要说一点不灰心失望是假的,但牢记世界观开篇第一讲: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她坚定的对自浩说,也是对自己说:“篡改鲁迅先生一句话,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多了,也变成了路。”

 

自浩知道她情绪有点低落,笑道:“走路是要吃饱了饭的,晚上一起去蹭饭啊? 有公司请。 也是个海龟,一起聊聊。”

 

长安瞬间睁开她美丽的大眼:“好,我从不跟饭过不去。”

 

约的六点半晚餐,长安自浩到那儿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有人等着了。引座小姐带到一间叫做“六朝”的房间,推开门,一面墙铜雕的清明上河图,图的前面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对方也看了长安好几秒,还是长安记性好:“王前,太巧了,你在这儿。上回下船匆忙,都没来及问你要个地址。”

 

王前连声“就是就是”。

 

长安一看,对方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忙笑着补充一句“我杜长安也回来了。”不动声色的替王前带过那一丝记不住名字的尴尬。

 

“巧了,巧了,还是认识的,世界很小啊。长安是我老同学,要一起来见见先回国创业的前辈。你怎么样,最近有什么新动向。”自浩落座,拿起餐桌上的湿巾擦手擦脸。

 

王前将菜单递给长安说:“女士点菜,这里的醉虾很有名,值得一试。”又转向自浩:“我还不就那点事,看看市政府明年对我们企业的扶持能到位么?”

 

自浩对着长安“噗哧”乐了:“杜长安,王前是除你之外,我认识的另一个说话完全没废话,直奔主题的人,我喜欢,我但愿所有和我说话的人都像你们一样有效率。”说罢他正色对王前说:“你得做好两手准备,明年可能危险。你的企业是马副市长亲自关照过的,有可能的话我会尽量争取,但你来了也有两年了,你们还没有盈利,马副市长自己也要面对各方面的质疑。”

 

“没办法,国外的企业资源管理系统和客户管理系统价格昂贵,如果直接用他们的解决方案给中国企业,费用高,可客户化程度低,而且国内中小企业在这方面的资金投入有限,接受的就更少了。自己开发国产软件,需要时间和人力资源。我们产品已经在试用阶段,突破瓶颈指日可待,希望政府不要对我们丧失信心啊。”

 

“你们原来不是做着一些美国客人的外包服务吗,那一块业务收入可以支援支援开发费用了。”

 

“不瞒你说,国内软件外包这块还是缺高端人才,是发展的最大制约。王前说,软件外包对人才的要求很高,既要有语言沟通能力、技术能力,还要有一定的项目管理能力,而过去我们并没有培养这样的人才。所以我们只能做做低端的活,赚钱的高端的活眼睁睁被印度人抢去了。 西州有一点不足,周围高校少,要想吸引周边的人才来,公司还需要提供好的软环境和相对高的收入,投入就更大了。 我都准备卖了美国的房子来维持企业了。”

 

“太太能同意么?”自浩关切的问。

 

王前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懊恼的说,“她本来就不同意我回来,她不想放弃美国的生活。 我再继续做工作吧。”

 

不好意思插话,人家家事,长安埋头吃醉虾,味道的确不错,别看青青灰灰,没一点色相。长安突然想到看过的一个笑话,便说来分享:“这醉虾啊,要是醉的是二锅头,便形如关东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若醉的是绍兴黄酒,便如二八少女,肌如凝脂,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如不幸喝了路易十三,就只好叽哩咕嘟说洋文了。”

 

大家一笑,王前感慨的说,若在中国,喝了路易十三,也得本土化,学会中文再醉去。

 

3.

 

初遇成金龙是在自浩那儿主办的外向型企业座谈会上。 开发区的企业多多少少给点面子,一家单位来两个人,倒也济济一堂百来号人。根据长安以往的经验,人越多,这种座谈会越谈不出东西,典型的三个和尚没水吃。

 

台上自浩在慷慨激昂的讲述外向型企业走出去的重要性,要企业集思广益,通过各种渠道到境外开展商贸洽谈,技术交流,参展订货等等活动,呼吁大家各抒己见,看看政府能提供什么帮助。

 

有个企业代表站起来问:“这企业走出去的费用政府能有扶持么?”众人哄堂大笑。

 

自浩也笑,知道大家都关心这个话题,“既然说到这个问题么,政府就是要给大家派红包的,只要符合条件,出具正当的费用凭证,可以补贴一部分参展费用,或者客户拜访费用。根据国际商品市场的变化、国际市场区域性结构调整和有关国家进出口贸易政策调整,重点支持和重点推荐的新兴市场的补贴标准最高可达80%。”

 

众人哗然,有人笑道:“郭主任,你不要到时候开空头支票喔。”

 

这时,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问了句:“我们企业对国外的渠道了解不是很多,找谁去啊,所以现在说是有自营权了,还都是找外贸公司,外贸公司又找国外的外贸公司,兜里不知道多少个圈子,东西才到商场,价格涨了十倍,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长安不由自主的笑了,她想我到处找企业,就是想找你这样的啊,中国需要走向世界,世界需要认识中国。她倒想让自浩再做一个报告:论杜长安之流存在之必然性。想到这儿,长安笑意更深了,又多看了那说话的人两眼,准备等会儿散会后去找。   

 

这时,长安的第六感觉告诉她,有人在盯着她行注目礼。要是早个十来年,长安多半会佯装不知,任心头小鹿乱撞,扭转头去。现在的长安,硬生生的把目光调整过来,毫不客气的向对方回视过去。那是一张很男人的脸,阔面大耳,两道浓眉,一双眼睛像豹子一样。 看到长安长长的逼视,他目光里的犀利少了几分,转而一种好奇,一种懒洋洋,爱搭不理的劲儿。 但长安确信看到了那几秒潜伏的豹子猎食前的目光。    

 

那发言的小伙子坐了下去,和豹子眼的主人交头接耳,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说是啊是啊,没钱可赚啊。一个工厂代表摇着头说:“现在是不接单要亏,接单还是亏,工厂厂房工人都在那儿,总要让机器转起来啊。”

 

“政府偏心外资,台资,他们投资制造业,一来就三免两减半,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结果人家兜里装的满满的,都带回家了。”

 

“就是,我们就搞这种面子工程,好像一片繁荣,都是空架子。”

 

“人民币还要升值,原材料涨个不停,银行紧缩贷款,现在连工人都不好找了,早两年还乌泱泱都是外来的农民工呢。”

 

“现在中国制造业真是一片悲哀啊。”一个代表激动的说,“我到国外,看见老外把好好的产品,用用就扔了,心疼啊,就是卖给他们卖的太便宜了。简直就是在卖原材料啊!”

 

研讨会变成了声讨会,自浩见怪不怪,仍然镇静的坐着台上,呼吁大家畅所欲言,间或为政府的政策解释几句,和和稀泥。

 

长安一向不喜欢那些指点江山,夸夸其谈的人,这世上总是抱怨的人多,改变的人少。如果让这些提意见的人,每提一条意见, 就对应的提一条建设性的解决方案,看还有多少人这么热火朝天的发言。想到这,她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若把这条加给在座的这些大老爷们,绝大多数是,不知有多少人要脸憋的通红呢, 有气没出泄啊。笑着笑着,她又感到了那束犀利的目光,这一回,她微笑的望过去。对方那四四方方的脸,似乎一下子柔和不过来,好像要笑,又咧不开嘴。

 

中午吃的是自助餐。长安见自浩被一群人围住拷问,便自觉的离的远远的,一面用眼睛搜寻着那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见他已在靠窗的一个桌上坐下,便直接走过去,冲他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对方忙满脸堆笑,“欢迎欢迎,美女加入。”

 

长安也不知道怎么的,出国几年一回国,满世界都是美女帅哥了,大家都以此称谓直接呼来唤去。刚开始,有点不习惯,时间一长,也就接受了,只是要她喊一个陌生男人“帅哥”她还真喊不出口,尽管眼前这个是个真帅哥。

 

长安落座,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上。

 

小伙子笑道:“美女的包也漂亮。”长安得意的接受了恭维,因为今天穿的是淡紫色的羊绒衫,特意背了个银白色的COACH包包,买的时候,销售小姐说这是今年新出的颜色,她很高兴有人看到她费的心思。女人么,终究爱一点花巧的东西。

 

Direct Sourcing Inc., U.S.A.,原来真是美人,美籍华人啊。 幸会幸会。”小伙子从西装的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长安。

 

“成叶服装有限公司,赵腾,外销部经理。”长安看着名片,“你们厂在工业园?”

 

“两个厂,老厂在工业园,新厂在开发区。”

 

“你主管外销的, 你们产品主要销那个市场?”长安好奇的问。

 

“百分之九十销往日本。 剩下的销销台湾,国内市场。”赵腾说,“欢迎美国客户莅临指导。 来,给你介绍一下。”

 

长安抬眼一看,豹子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赵腾身边,看到长安望过来,他毫不迟疑打断赵腾的话,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安,自我介绍说:“成金龙。”

 

长安依旧笑咪咪,虽然对方没有报出身份,她直觉的从对方的气势判断,这是魏武身后之捉刀人。她站起身,长安不矮,但成金龙太高,两下交锋,个子高的人在气势上总是占有优势。长安没有被这气势压倒,她主动伸出手,成金龙大概被这老土的方式吓到了,又大概不习惯一个女士伸出来的手,迟疑了两秒钟,也伸出了他的手,只觉得这小女人,别看个子矮他一截,手却柔软而有力。

 

长安握手之后,便埋头吃饭,一边思索该怎么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游说对方接受自己的理念。其实无论是销售什么东西,面对买方,先是要销售自己,若让对方觉得你是个骗子样,任是销售什么好东西也没生意可做。不知不觉把她把盘里的一条红烧小黄鱼吃完,又去攻那盘里的青菜豆腐。

 

成金龙也呼噜呼噜吃着盘里的饭菜,只看的见他的小平头,一根根头发倔强的竖着。

 

赵腾为了不冷场,时不时说上几句:“杜小姐吃的不少啊。 女孩子都爱吃鱼。”

 

“能吃的才能干活,能干活的才能赢。”一边听的成金龙心说,这女人口气倒不小。

 

“厉害,金龙,这是美国来的客人,杜小姐,你那个公司听名字是采购的吧,做什么产品?”

 

在刚刚吃饭的思考过程中,长安已经迅速订下了谈话的目标:1. 不让对方有机会说“不”,2. 去工厂实地考察,争取更多的时间了解对方,销售自己。

 

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看对面两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决定开讲:“不是,我的公司定位在帮助国内中小企业提高品牌知名度和优化渠道管理。 正如你刚才会上谈到的问题,中国企业如何该找什么样的渠道?怎么找?卖什么?怎么获取最大的利润?”

 

“郭主任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长安想,老同学,对不起,借用一下你的招牌,销售101课程上说,要提高成功率,用最短的时间获得谈话者的信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抬出一个值得对方信任的推荐人。

 

“他推荐我来旁听这个会议,结识一下雄心勃勃,迫切需要国际化的本土企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长安要造成既成事实的局面。

 

那个叫成金龙的一言不发,只听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长安。赵腾也许没注意,长安知道对方已经和自己较量了几个来回。

 

“我回国前在美国ABC公司做供应商管理做了五年。”长安接着说。

 

“那是一个很大的公司啊。”赵腾说,“我有一个同学在市外贸公司,听说这家公司来中国,就在宾馆包一个房间,让工厂,外贸公司愿者上钩。”

 

“对,去年我们在上海的金茂凯悦。 我们公司是全美最大的HVAC产品分销商,两千多个销售点,3万多合作伙伴。 ”长安很高兴,居然赵腾知道自己的光辉过去,这下给可信度又增加10分。 “我因为在渠道的另一端干了很久,知道美国企业在生产商这里寻找什么,所以现在我回国,想从渠道的另一个方向为中国企业服务。 你们公司是不是也在积极寻求途径开拓国际市场?”

 

没有人能对这个问题说“不”。赵腾不出所料的应道:“是。”

 

“你们是不是对美国市场感兴趣?”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也只能是“是”。没有纺织品企业会对美国这个全球最大的纺织品市场说“不”。

 

“你们公司有没有意思把品牌战略规划提到日程上来?”这个问题绝对政治正确,能说给外人听的答案只能是“是”,没有人愿意对外承认自己企业只是做代加工的命。有没有能力突破是一回事, 有没有理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你原来是在HVAC工业圈,你觉得换一个行当,还有什么优势可以借用?”长安没想到,旁边那个沉默半天的成金龙,突然插进来问得问题还很尖锐。

 

“这就好像是呼吸,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是可以转换的,无论是在中国,或是在美国,呼吸始终一呼一吸。关键不是哪个具体的产品,而是一种思维方式。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可以去你们工厂参观参观么?”

 

“欢迎。”成金龙说,“明天好吗?”

 

长安很爽快的说:“好!早上九点方便么?”

 

赵腾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成总的时间。”

 

“没关系,他没时间的话,我有时间。”

 

长安明白了,这个成金龙不是那个成总,那他又是什么角色呢?长安打定主意晚上先跟自浩打听打听。

 

因为没有决定是否长期在本市待下去,长安还没有租房子,本来要住到开发区旁的一家旅馆,自浩两口子不让,说家里有一间空屋子,一定要长安住家里。长安盛情难却,住是住下来了,三天两头惦记着给自浩的女儿买玩具,买衣服。

 

晚上在自浩家吃饭的时候,长安才一提起成金龙,自浩在税务局工作的太太忙警告长安:“那可是个混世魔王,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老子是龙,儿子是虫,扶不起的阿斗。”

 

自浩忙打断老婆的话:“都是哪儿来的小道消息,胡说八道,别给长安先带上个有色眼镜。”

 

“谁胡说?老成厂长的老婆叶美兰和我们陆经理原来都是市棉纺厂的会计,要好的很,每次来税务局都要来我们办公室坐坐。陆经理说老叶为这个儿子愁死了,工厂里的忙一点都不帮,两千来号人的厂,都靠老头一个人拼命,逼急了去上两天班,板凳没坐热又跑了,气得老叶直抱怨独生子女政策,再多一个儿女也不至于像现如今这样。最近这条龙迷上了市电视台的主持人,对了,就那个‘快乐你我他’节目的晓波,韩式大卷头,长的有的像宋惠乔的。哎,长安,我发现你长的有点像金喜善,五官找不出什么缺点。难怪有些人当年拿你当梦中情人那么多年。”

 

“又胡说,你整天没事,韩剧看的太多了。”自浩再次打断老婆的话。

 

“谁胡说,说的你跳脚了不是,跳脚了就是真的。”

 

长安道:“你们两口子打情骂俏,别拿我出来开涮。 你说这成厂长望子成龙的心倒是呼然欲出, 给儿子起个名字毫不掩饰。 管他是龙是虫,明天见了再说。”

 

 

 

 

4.

 

成叶新厂在开发区紧邻运河的一边,隔河望去,还能看见一些尚未转化的农用地。间或一两幢江南的民居。春天这地里开满油菜花的时候,应该是很美的吧。

 

长安一大早搭自浩的顺风车到的时候,离约会的时间还早,她就顺着厂外刷的雪白的围墙走了一圈。工厂上班时间早过了,厂门外很安静,倒看见两只大黄狗悠闲的走来走去。两栋楼,一栋三层的占地面积很广的应该是厂房,大厅前门廊顶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另一栋六层的楼应该是给外地职工的宿舍,出乎长安意料的是,每间屋子外面还挂着一个分体式空调的外机。看样子,职工生活环境应该还不错。大概因为是个晴天,阳台上搭满了花花绿绿的棉被。这倒是很有中国特色,长安好几年没看见,甚至有些想念的事,长安似乎都嗅到了棉被上太阳晒出的特殊的香味。

 

九点整,长安准时踱步回到厂门前,让门卫通告赵腾。不一会,赵腾出来了,一块来的还有大个儿成金龙。

 

“我在楼上,老远看见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在厂外来回走,果然是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告诉一声。”赵腾见着长安就熟络的客套着。

 

“我来早了。 不想打乱你原来的工作计划。

 

“早了没关系,又不是迟到,你看看你,太客气了吧。”

 

长安望了望一旁还是一言不发的“花花公子”金龙,心说这么个默龙,拿什么花言巧语去骗女孩子。扬起声冲他道:“早。”

 

换来对方一个深深的注视和一句哑哑的“欢迎。”长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对方在用目光考核她――视觉面试。

 

穿过大厅,向右首一拐,一个巨大的屏风,绣着篆体的“厚德载福”,楼梯口处有一溜拖鞋,长安随着他们换了鞋再进到一个玻璃门内。

 

“我们先到工作区,昨天回来后,跟成总汇报了一下,他今早正好有空,先和你聊聊。然后我们再参观厂区。”赵腾一边说,一边引着路到了二楼一间大会议室。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长安看见对面一件大屋子,门外挂着牌“总经理室”。一个半谢顶的男人正对着电话不停的讲着,时不时手臂还狠狠的挥动两下。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见那个人在争执什么。

 

赵腾请长安坐,说成总在接一个重要电话,马上就过来。

 

门外进来一个五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妇女,满脸笑容,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安看,连声问:“欢迎欢迎,杜小姐喝什么饮料,茶还是咖啡。”

 

“您好,我喝水就行了。”长安想,这大概是办公室的什么人,就是负责什么迎来送往的,面孔倒是很和善。

 

“哎,哎,叶会计,我来,我来。”赵腾忙接过这个叶会计手中的一次性纸杯。

 

叶会计?长安脑子里飞速运转,想到昨晚自浩太太的话,难道这个叶会计就是这儿的女当家?可赵腾又直呼其名,没个头衔。长安再仔细看看那张酷似成金龙的脸,做出判断,这位就是成叶的叶美兰,身旁成金龙先生的妈。心说,这盯着人看的方式倒是母子如出一辙。

 

长安哪里知道,她的出现已经在成家掀起小小波澜。昨晚上,叶美兰一看好几个星期没露面的宝贝儿子回了家,连忙高兴的下厨快手做了一桌子大少爷爱吃的菜。好在儿子要求向来不高,知道他就爱吃个红烧肉,雪菜鱼,鸡丝香干,韭菜螺片什么的,冰箱里老有原料备着。饭桌上,儿子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式吃饭没太让做妈的太吃惊,倒是前些天被老子好几通电话,硬逼着去参加外向型企业研讨会的儿子主动开口谈工作,让当妈的吃惊不小。

 

成建邦最近两天正给日本人闹的头疼。本来工厂从十几年前建厂开始,就一直依靠着几个日本大客户的常年订单。多少年下来,稳扎稳打,发展势头倒也不错。可是打去年初,日本人的订单就越做越少。成叶的单子是通过外贸公司接的,老成看看,也不像是外贸公司的老伙计把单子下到别家工厂去了。和周围几家做日本单的工厂老板通通气,大家也都抱怨现在单数锐减,每单数量也下降很多。到年底了,老成催促外贸公司向日本人要明年的生产计划,日本人却千呼万唤不点头。而且几个客户像约好了似的,行动一致。弄的老成心里直打鼓,这看样子不是小事,也不像短期行为,不会是好日子就此结束了吧。

 

老成也不想和老伴说,没得让她也跟着担心。想想,九十年代中,服装业满地都是机会,只要有勇气丢了大锅饭,铁饭碗,任何一个先进入这一领域的都能在如饥似渴的市场上迅速捞到第一桶金,完成资本原始积累。那时候,挣钱不需要动脑筋,只需要有胆量。那可是一段黄金时期。岂料此一时,彼一时,曾几何时,服装业就成了夕阳产业了。就这,还只见到周围服装厂在哗啦啦的上,光本市就有上千家企业吃这行饭的。成叶两年前也扩了新厂,光固定资产投资就六百多万美金。骑虎难下啊,不扩厂吧,在这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规模效应怎么打价格战;扩厂吧,这不麻烦就来了。

 

金龙开口,“爸,我想我们能不能自己开发开发美国市场?”

 

成建邦一听这话,差点没有老泪纵横。是不是年初听风水先生的话,把办公室门换了个方向,正西方放了个钧窑月白釉花瓶,真的显出效果来了?又或者是今年给那佛像上香上的勤?这世上真有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十年不飞,一飞冲天的事?

 

这个儿子,自打自己开始创业,就没消停过。一开始,夫妻老婆店,两口子一忙起来,没人管儿子,由得他撒了欢的玩,高中上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学是理所当然的没考上。连高中文凭都是求爷爷,告奶奶,被校长主任班主任骂了一圈不负责任的家长后,又少不得塞了几个红包才混来的。中国教育还有一样是相对公平的,甭管你有钱没钱,高考分数线是个硬杠杠。那些年也不像这些年,没什么扩招,中外合作办学的名堂,金龙的正规教育打那时就此正式搁浅了。这以后,就看这小子换了花样的玩,玩车,玩石头,玩古董,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加上玩女人。反正老成就看见他女朋友走马灯换个不停,只是不忍心把这个德行不良的大帽子加到儿子头上。

 

“儿子,今天破天荒,居然要和老爸谈工厂的事了,老叶,你看我儿子怎么样?”

 

叶美兰心想,你儿子也是我儿子,那还有什么话好说,不是找夸吗?没理兴头上的老成,倒是担心这个宝贝儿子会不会再说几句,又把老成的兴奋打回去。

 

“今天认识了一个美国来的,女的,说可以帮我们开拓美国市场,寻找合适的销售渠道。我约她明天到厂里来,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好想法,好想法,"成建邦还没见过长安,已经决定了要做这件事,而且要让儿子负责这件事,多少年了,他总是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就不信他成建邦的儿子是个鬆包。这不,天可怜见的,儿子突然开窍了。现当下, 第一,他确实业务在一个拐点上,迫切需要一个帮手;第二,这个帮手是儿子最好,总不能养他一辈子,受之鱼不如授之以渔。第三,任何事,只要行动了就不怕,失败中学到的东西更多,趁自己现在还有点底儿,让这小子磨练磨练。

 

叶美兰则想,这个女人是个何方神圣,赶明儿要好好看看她的面相,是帮儿子的,还是妨儿子的。

 

这不,叶美兰会议室里借倒水的机会使劲把长安看了个仔细,喜滋滋的退了出去,赶到对面屋子,带上房门,对才放下电话的成建邦说:“鹅蛋脸,额头宽阔,下巴丰厚,鼻头有肉,耳垂圆满,眼有灵光,是旺夫相。”

 

遭来老成一通嘲笑:“谁说人家要嫁给你儿子啦,干正事去。”

 

随后他出了办公室,推开会议室的门,长安迎了上去,充满自信的伸出手,目光直视着他,毫无畏惧,声音朗朗如珠玉掷地:“成总您好,我叫杜长安,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认识成叶。”

 

成建邦一震,心里不由的赞老婆,眼有灵光,看人准啊。

 

“杜小姐,你好你好。谢谢你不远万里,来到成叶。”到底成建邦是老江湖,寒暄起来毫不含糊。几番来回,一个钟头之内,把长安的底摸了个透。他想,自己这么多年,也就去了日本看看东洋,这小姑娘在西洋待了那么多年,应该有点见识,不管怎么样,世面见的多,眼界开阔些。让她和金龙一起配合,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想到这儿,他对长安说:“我们厂去年产值四千六百五十万美金,产品主要销往日本,像山喜株式会社,丸红,伊藤忠,都是我们的客户。都是日本最重量级的服装企业。金龙一直以来,想开拓欧美市场,不过分倚重单一市场。所以,杜小姐现在来我们厂,真是雪中送炭啊!等会让金龙陪你整个厂参观一圈。我现在有个会,一会儿一起吃个便饭,我们再谈。”

 

“好。”长安充满感激。

 

工厂上上下下是成金龙熟得不能再熟的。新厂和老厂的结构是大同小异的。即便是来的次数少点,架不住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工厂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从进料仓库,辅料库,到裁剪车间,缝制车间,到后道车间,到成品仓库,他清楚的知道哪儿有什么机器,哪儿有什么人,干什么事。

 

长安听的很仔细,这是她听成金龙说话最多的一次。说实话,车间,长安现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不想现在冒险问什么傻问题,搞不好弄得个功败垂成。长安在心里盘算,看的出成金龙在成总心目中的地位。要有这么个拍档,有百利而无一害,首先可以挟太子以令天子。成总说金龙想做这件事,要不就是他自己特别注重欧美市场的开发,要不就是决心让儿子放手一搏,这样说来,无论他什么心态,对自己下一步想做的事支持的力度都会很大。关键是,自己能拿出什么东西吸引对方的?

 

一个多小时走下来,长安的高跟鞋有点招架不住了,她又不想为这点事小题大做,强忍着继续跟在大个子身后,对方要是一走快了,他一步长安要两步才跟的上。也许是听到高跟鞋的“嗒嗒”声有些凌乱,成金龙低头,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长安的脚,建议:“要不今天就看到这儿,咱们先回会议室商量商量。”

 

长安心里暗笑,想不到这个傻大个还真有宝哥哥怜香惜玉的心,不枉是风月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不是浪得虚名的。一边提醒自己,要想成为好的合作伙伴,就不要和他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

 

午餐在工厂的食堂贵宾室吃的,成总开门见山的问:“杜小姐参观完车间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我想知道一下成叶出口的产品结构,今天我在流水线上看到的都是男士衬衫。”

 

“你说的不错,我们做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男士衬衫,女士儿童衬衣的也做,少。内衣,夹克,滑雪衫我们也做,都不多。有单子我们就接。”

 

“嗯。”长安记下,“那你们现在除了通过外贸公司,还有其他渠道么?”

 

“我们也和日本公司直接做一点,和台湾客户直接做一点。”

 

“那欧美市场现在没有任何合作伙伴啰?”长安想想,又补充道:“我想先从美国市场下手,看看那里你们现在主打产品的渠道系统,看看你们竞争对手采用的都是什么渠道,然后再看看在最短的时间内,我能接近哪个渠道。”

 

“好,需要我们做什么,金龙会配合你。”

 

“我不需要成叶付我任何工资,但请求成叶信任我,给我一定的时间,由我专门负责这个区域。我对经我新开发的,且实现的业务,收取5%的佣金。”

 

“没问题。”成建邦的爽快让长安记忆深刻。

 

 

 

 

5.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长安白天在厂里猛补课,布料知识,打样,做工,后处理,每个环节都要熟悉,每个部门的经理都被她抓着问了不少问题。因为走哪儿都有金龙陪着,被抓差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晚上下班了,长安就泡在网上,收集各种专业信息。成叶原先做的都是日本单,没有太多英文方面的资料,长安就一个一个单词的抠那些纺织方面的专业术语。

 

成金龙在成叶虽然没有具体的头衔,却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按他的意思,是要厂办在他的屋里添一个桌子,让长安坐她对面,不就成了欧美部了么。长安没同意,直说这样不好吧,赵腾都在外销部的大屋里和所有业务员一起。再说,长安说,她又不是成叶的雇员,只是成叶把开拓新市场这个任务外包给了她的公司,给她一个临时的桌子,方便来的时候有地方呆就好。

 

成金龙当然不乐意,但他也没说什么更多的话。很快长安就发现金龙这个特点,他劝人做事绝不说第二回。

 

这天,王前给她打来一个电话,他租房的寰宇大厦又有人招租了,他记得长安曾叫他留心,就赶忙通知她。长安放下电话,就联系中介,中介说若是有空,就立刻来看房,那楼里的房子出手的可快了。

 

长安打了个的,直奔寰宇。出租车司机一听大楼的名字,就笑说,现在尽是什么寰宇大厦,世贸中心,环球国际,中国这是真的和世界接轨了。

 

寰宇离市中心不远,是商住楼。待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一个厅,开放式的厨房,不大的卫浴。难得的是房东没有弄什么精装修,简单刷过的白墙,清清爽爽的浅色地板,正和长安的意。长安还真是怕那种贴了墙又贴顶“豪华装修”, 没有带家具,也好。屋子在21层,视野比较开阔,这是长安最喜欢的。所以没劳动中介多说废话,长安直接跟去中介公司,签了合同。有意思的是,在国外,在市中心上班,郊区住,现在是郊区上班,市中心住。

 

长安回到厂里,和成金龙打个招呼,要去买家具,成金龙说:“你人生地不熟,又没车,我带你去吧。”

 

长安忙说不用了,成金龙二话不说,抓起钥匙,拽着长安就走。长安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你让我好好走路。”

 

成金龙先带长安去了一家家具店,长安看了几眼,就告诉金龙,太豪华,不是她想要的风格。成金龙暗笑,难得她逛商店的风格和自己很像,看两眼就决定。于是就带她去另一家。长安挑了几样,线条简单的沙发,床,桌。成金龙问:“要不要多看看几家再决定。”

 

长安摇头:“不用了,我挺喜欢这几样,要是错过了,买了别的,以后又该惦记这没买到的了。”

 

家具店送货上门,成金龙本想再有些力气活可以帮帮忙,这下也无用武之地,长安本想再去买点床上用品什么的,却不想当着成金龙的面,买这些贴己东西。看看时候不早了,于是她说:“那麻烦你把我送到自浩家吧。”想想又不好意思,“我好像应该请你吃一顿,表达表达谢意。”

 

成金龙想,搞不懂这妞,别的女人都找着机会和他在一起,这美国来的,好像牛哄哄的,整天对他爱答不理,可自己偏偏挺喜欢她这高傲的调调。从第一次在会场见到长安,她就一付“我知道的比你们多,你们是傻瓜,啥都不懂”的神情,倒想要看看她肚里有点啥货色,想到她的肚子,想到她那不盈一握的小腰,成金龙不禁有点心猿意马,忙道:“不用了,记账吧,我晚上还有事。”

 

“那好,我正好回去把去拉斯维加斯参加MAGIC展的申请报告写出来,明天让成总拿个主意。”

 

“嗯,明早弄也来的急,你早点休息吧。”成金龙想得是,什么报告不报告,他和老爸说一下,什么都搞定了,这傻妞就是傻,守着金山还讨饭吃。这些天,别的不说,她的傻劲,成金龙可是先见识了,工厂的老员工都在窃窃私语,哪儿来的这么个问东问西的祖宗,什么都追根究底。连多匝一道线要多多少时间都要问。要不是成金龙虎着脸在旁边,早不耐烦了。可是,她这傻劲,成金龙看着新鲜,挺喜欢,越觉得她傻,就越想多看几眼。

 

第二天早上一到办公室,长安的报告已经在成金龙的桌上等着了,用的是二次打印的纸的背面。还没看完,老爸的电话就过来了,让他到总经理室谈谈参展的事。

 

成金龙先飞速扫描了长安的报告,把长安说的展会特点,和参展目的记了下来,便来到总经理室。一看,陈建邦的桌上也放着同样的一份报告。成建邦劈头第一句就问:“你怎么想?”

 

成金龙也简单:“这不是走出去第一步么。”想想又加一句,“再说政府有补贴,不去白不去。”

 

成建邦想的是,儿子要参加这种国际性展会,行业第一流盛事,见见世面也好。自己是没时间,不然也去看看,别人都在忙点啥? 于是立刻拍板:“行,你和杜小姐准备准备吧,样衣在样品间拿,上回和客人一起参加大阪展的也都在那儿。”

 

杜长安要知道她写了两个钟头的报告,成氏父子两个人两句话就搞定了, 一定会气的吐血。在中国的私企,有时候可以难以想象的有效率,一言堂有一言堂的好处,前提是当决策人的要头脑清醒。不过长安做这事的时候,有她的想法,她自己先缕顺了思路,对这个展会,她的最低收益期望值, 和最高期望值都有了一个概念。

 

其实,这种国际性的展会,长安参加过无数了。这些年来,无论到哪个展会,都不乏中国人的身影。在展会上,大家都在谋求扩大企业知名度,寻找发展的机会。现实的说,能有个机会让大买家看到,认识几个人,混个脸熟就算是不错了。 生意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的是时间慢慢谈。难不成还真指望,初次见面,人家就扔给你个大订单。

 

最重要的是, 长安想,MAGIC展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品牌服饰展示平台,看看国际最新趋势,服装潮流也是要做的功课之一。同时,还可以观察有那些有效渠道,评估一下他们的实力,交流一下他们的需求。

 

想想要在这种展会上脱颖而出,长安又犯了愁,看介绍,MAGIC展专门划了一块代工区,好像是专门给工厂的。根据以往经验,可以确定的是,周围肯定是一大堆中国工厂,一家一个9平米的标准摊位,没什么装修,把各家的产品摆出来就是了。不像国外的大公司,花个上万,甚至上百万搭台子,建场子,雇上俊男美女,音响视屏,务必做到先声夺人。更可怕的是,那些不厚道的客人,一个一个摊位询价,压价,而碰到这种客人的可能性是,长安想想都头疼,无商不奸啊。

 

门口,成金龙跟长安招招手,长安一溜烟随他进了太子殿。 成金龙先慢条斯理的把水壶加满,功夫茶泡上,一面有点开心的看着长安不耐烦的样子,他就喜欢这么小小的逗弄她一下。赶在长安极限到之前,他说:“参展的事批了。”

 

“好,我马上去申请摊位,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要求个好一点位置。其实这些位置都给中国一些展览公司订了,他们做中国企业的展位批发生意,剩下的可能都是些边边角角了。”说着说着,长安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我注册的公司是美国公司,我们可以避开和大部队血拼。”

 

“怎么说?”

 

“我想用我的公司注册摊位,这样主办者就会把我们放在美国区,我们就不会和很多中国同行面对面,展出大同小异的东西了。短时间,我们没有办法在产品上做太大的变动,只好用一些投机取巧的办法。 我们自己找装修公司,摊位的楣板仍然用‘成叶’。我们现阶段,需要用生产企业的形象出现,而不是给人以‘代理公司’或‘外贸公司’什么的误会。”

 

长安这点想得很清楚,接着和成金龙分析:“成叶的产品照现在看下来,还没有能力打自己的品牌,主要客户群还得定位在合约制造或者自有品牌。”

 

成金龙摸摸他那小平头,呵呵一笑,“长安啊,你能不能说中文?啥叫合约制造?啥叫自有品牌?”

 

长安一瞪眼,“告诉你,我回国之前,特意多番警告自己,在中国人的地盘上,绝对不要洋泾浜,我说的字字都是中文,不掺假的。”

 

“可我听不懂啊。”成金龙倒很诚实,不以为忤。

 

听他这么一说,长安倒不好意思了,成金龙高中毕业,又没正经参与过工厂的业务,自己这样摆弄术语说话,不是诚心为难人么。于是她诚恳的解释给他听:“合约制造是指有些品牌,或得到品牌授权的生产商,自己实际并不生产,而是把生产外包到一个低劳动力成本的国家,比如中国的生产商来制作,他们自己只负责产品的设计和销售。现在美国很多制造业都转移了,所以大部分所谓名牌货,都是低成本国家代加工的。”

 

看到成金龙点头,长安才接着往下说,“自有品牌则是大型批发商或零售商自己创立并拥有的品牌,有些零售商自己的牌子就只在自己的店里销售。比如,你走进沃尔玛,就看见他们的男士衬衫牌子叫‘庄吉’,他们就是在利用自己现成的渠道和商店信誉来销售, 一方面他们能取得价格优势,自有品牌一般价格低于其他品牌。一方面他们直接面对消费者,能迅速反馈市场信息。不论借助这两种方式中任何一种进入市场,已经把我们的销售渠道缩短了很多。”

 

楼道上传来赵腾急匆匆地声音,接着金龙办公室的门就给敲响了,再接着门就直接被推开了,“哎呀,两位在品功夫茶呢,好雅致,成总让我来看看,带你们去看一下上回我们带到日本的展品。”

 

“坐一会儿,喝点茶,然后再去。”成金龙发出邀请。

 

“不了,忙的翻天了,我可没你们这好命。 后天要出货,今天外商指定的验货人在这儿,我一会还得陪他们。”他接过成金龙递过的茶,仰头一饮而尽。“不过,你们的事是最重要的。说实话,在上回的办公会议上,我是全力赞同成总要开发新市场这个思路的。走吧,我带你们去,你们自己挑。”

 

长安想,赵腾原是负责外销的,这冷不丁,把开发欧美大市场的任务交给太子,心里多少会有些失落。听说他和金龙是好友,说话直点,就当是撒撒娇了。在这私营家族企业是没有政治斗争的,继承人毫无悬念。和太子抢着建功立业,是毫无意义的。他赵腾和成金龙,那明摆的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好。”放下茶杯,长安二人跟着赵腾鱼贯而出,到了三楼一间大大的样品展示间,赵腾走到房间的顶头,打开储藏室,指着几个没打开包装袋的箱子说,“刚运回来的,还没来及开箱,我找个人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 你去忙你的吧。”长安道。

 

“这些都是我们几个大客户今年的新款,商业机密喔。”赵腾夸张的说,冲长安做了个鬼脸,匆匆离去。

 

成金龙三下两下扯开了包装胶带,一堆衣服摊在地上,长安弯下腰去查看都有些什么货色,起身正准备换一个地方,偏巧撞到了低下身来想一起查看的成金龙,撞得后者摸着笔挺的鼻梁直哀嚎,长安觉得很可笑,只好憋着笑说:“对不起。 你先养养伤。”

 

成金龙虽然留恋那扑鼻而来的清香,但无奈鼻子被撞的酸酸的失去了功能,只好靠着门边“养伤”。看着长安专注的盯着衣服看,他想,女人都是喜欢衣服的。

 

粗粗浏览一遍,长安觉得这些男装,日本的款式好像过于花哨,和印象里美国男人穿的不一样。女装么,也是啰哩罗嗦的,饰物一大堆,看的长安自己都提不起兴趣。想想也是,自己出国前从国内带去的衣服,几乎就没怎么穿过,穿上去只觉得和周围不和拍。她抬头,正迎上成金龙的目光,心里一紧,几乎忘了要说什么。镇定了一下,不知哪儿找来了不相干的一句话,问:“你知道,厂里做什么产品,赚得钱更多?”

 

长安本没指望成金龙知道答案,谁知这花花公子竟开口,“工厂的工人习惯做男装,手熟,就算每件女装赚得多,做得慢,总量少,赚得自然就少。”

 

“你知道,每个月能有多少产能可以给新开发的客户?”

 

“不太清楚,我问问,我只知道,三楼的一些车间是包给有个日本客户的。 要紧着他们的单子先做。”

 

“看样子,日本的款式和美国的款式有点不同。”长安总算想起了要说什么,我们只好多带一些,这回到美国要好好做做市场调研。”

 

 

 

6.

 

一个周末,长安忙的晕头转向,总算把她的新窝收拾利落了,至少自己相当满意。她喜欢的极简主义风格,一切以白色,米色为基调,家具能减则减,连餐桌和书桌都合二为一了,室内有几个简单装饰物和盆栽,只有床上和沙发上用了几个跳色的垫子。冬季天短,当带着余晖的一抹夕阳依依不舍的通过落地长窗向屋里的人告别地时候,长安忽然很想找一个人来分享这份喜悦。

 

就近原则,她打个电话给18楼的王前,邀他上来参观。大楼有中央空调,王前穿着件T恤衫就上来了。王前一进门就惊呼一声,长安倒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毛病,连声问:“哪儿不对劲。”王前但笑不语。他只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了每个细节,指着那几个色彩斑斓的垫子,问道:“这么理性的设计中,加了这几个不理性的东西。”

 

长安转过脸来,摇头反驳:“就是要加一点非理性的东西,使整个屋子有一种人性的触摸,人文的关怀。”

 

王前想想,点头说:“好象也很有道理啊。长安,下来参观我的。”

 

“好啊,怎么,不服气,要竞赛啊? 竞赛要找个裁判的,不如我叫自浩两口子过来。”

 

“不用,你先看了再下战书。”王前走在前面,拉开门,请女士先行。因为就三层,两人一致决定从楼梯走,省得等那电梯等半天。

 

待得门一打开,这回是长安一声惊呼,回头看见王前得意的笑。王前居然也是极简主义的拥趸。只是他用的是黑色和灰色系列。长安用的全是木质的家具,而他用的全是金属和玻璃的。 长安用手抚摸着桌子冰凉的表面,看到这是个两室一厅,忍不住很中国人的关心了一把别人的私生活:“你太太儿子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住住?”

 

王前脸色有些尴尬,似乎很不经意的微笑着说:“我太太和我才办妥了离婚手续,最后的文件都是FEDEX的,短时间儿子也不太可能过来。”

 

长安生生的咬了一下舌头,谁让自己问这种无聊问题。她又不是长于说场面话的人,只是愣在原地不知怎么接下去。 她这种上下不能的局面,倒让王前觉得很内疚。 连忙解释说:“也没什么,还算比较平静,该来的总会来的,意料中事。她觉得生活的不幸福,现在找到了她的幸福,我不能拖人家后腿。我们没什么财产,房子归她,她要照顾孩子,我也分享监护权,今后有充分的机会和孩子在一起,就这样了。”

 

“那么你呢?”长安想说的是,你的幸福呢?你的事业呢?你不是还指望卖了房子,填补一下公司的亏空吗?可突然又想到,为什么他太太这时候要离婚,也许就是不想不明不白,再跟着王前,往这创业的无底洞里砸钱了。

 

“我还好了,一个人在这边,可以放开手脚了。”王前语调轻松的让人难受。在他现在的局面,谁能轻松的了,公司资不抵债,家又转眼分崩离析,不是所有海龟回国都可以花天酒地,大把大把时间泡妹妹的。

 

“一起吃晚餐吧,你对这附近还不熟吧,我带你去几家,都是我的食堂。”

 

“好,我去拿我的大衣,10分钟后楼下大厅碰面吧。”

 

长安飞速上楼,稍事整理,要出门了又折回去,拿了一盘马友友的 “探戈灵魂”放到手提包里,这才下楼来。

 

王前提议,他们去路顶头一家杭帮菜馆,据说这家是连锁店,火的不可思议,每次去都要等至少半个小时,就餐环境很好,物美价廉,按王前的说法,倘若有人一起陪着等,不至于太无聊,还是可以一试的。而且,事物总有它光明的一面,这里光明的那面就是,等餐区环境也很不错,仿园林的设计,各式各样的雕花凳,摇椅,甚至鱼池边缘都可以坐下,灯光调试的迷迷离离,恰当好处,有服务小姐送来免费冰酸梅汤或热豆浆,尽管都无比的淡,但超出期望值的给予,是没有人去苛责的,反而盛赞有加。

 

到了那儿,找了个石凳坐下,长安先环顾四周,和王前说,这里就还缺几声鸟叫。王前笑道,“我才说没人去苛责什么,这儿就来了一个。”

 

长安不好意思,连声说是是,要求太高太过分。一边从提包里取出那盘CD,递给王前。“借给你一点热情的音乐,我保证,连树叶听了都要跳舞。 我心情低迷的时候就听它。”

 

王前一看,又是哑然失笑,拿着CD前后翻翻,说:“回头你到我那儿去,看看我们有多少CD是一样的。”

 

“丝绸之旅?”长安很好奇,两人的喜好真的如此想像?

 

“也是我最喜欢的,能把民族的东西和世界的东西结合为一体,把古老的生命带来现代的面孔,非马友友莫能。最近他弄得这个丝绸之路项目就更是开创性的,果然印证了艺术永远是走在其他一切科学之前。欧洲,美洲,亚洲二十多个国家的艺术家,通过表演、驻演、课堂活动、出版及专题讨论会,把丝绸之路上不同民族、艺术和文化的认识与视觉艺术、故事讲解、音乐融合在一起。 有的时候,工作的疲倦了,就听他,想着怎么把西方的科技应用和中国的国情结合起来,象音乐一样,行云流水。”

 

人越来越多,长安觉得身后的人都碰着她了,回头一看,差点没给喝的酸梅汤呛着。站在那儿的不是成金龙又是谁?!

 

“吓我一跳,金龙,看见熟人也不打声招呼。”

 

“看你们谈得正好,不想打扰。”事实上,成金龙看见长安,本来兴奋的挤过去,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凑过去,就听见那个眼睛男,说了一大堆他听着假惺惺的东西,反正他不懂的就是假惺惺的。又看见长安那凝神专注的样子,心里很不是味道。这会儿见长安和自己打招呼,他也不想把不爽放在脸上。冲着王前点头,自我介绍:“成金龙,成叶制衣的,现在和长安是合作伙伴。”

 

“哪里,你是我的衣食父母。”长安这时注意到,成金龙身后还站着一个大卷花头的女性,很温和秀气的冲她们笑。“你朋友?介绍介绍吧?”

 

“喔,就你这海龟要介绍,她这面孔一般都不用介绍,晓波,市电视台的主持人。”

 

长安想起来了,自浩老婆提过这个象韩国影星的主持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倒并不像传说中人们说的,文艺圈的人多么肤浅庸俗,很有教养的一个女孩,五官清丽可人,难怪成金龙看上,品味倒不低,尤其是对方那逼人的青春劲儿,让长安想起自己十年前的时光。

 

“这位是王前,海动高科技集团的总裁,也是开发区的企业。 你那算是外资企业?”长安取笑地说,而且,她很高兴服务小姐这时正向这边走来。长安并不想和成金龙他们在一起,怎么说呢,看见成金龙和他的“女朋友”,让长安心里也有些别扭。好像以前和成金龙之间的那么一点点温情暧昧,都随风而逝了。

 

果然,引座员过来带长安他们,王前客气道:“要么一起?相约不如巧遇。”

 

长安打断他:“你可别做电灯泡。我们走吧。明天见。”         

 

就看见那个晓波冲她们热情的挥手,成金龙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贯的不发一言。

 

这里的菜果然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却又比家常菜多一点小噱头,很费了一点心思。王前点了一瓶啤酒,自斟自饮。吃着吃着,大家都比较放松了,人一放松,就扔不住说起心里话来,何况今天王前和长安有这么多的默契。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喝多少,就像找到另一个自己,仍不住的想宣泄。

 

“其实我和我太太,这个结局是必然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快乐,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快乐的定义不一样,我不能带给她她要的快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人都在没有欢笑,没有幻想的生活中,挨日子罢了。”王前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穿着毛衣,和平时穿着衬衫的时候大不一样。这时的王前更让人容易接近,不像平时,有点不尽人情的工作狂样。

 

“就算我不回国,结局也不会有太多变化,我们在一起,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有了孩子,我们唯一的交流就是孩子。有时候,我看看孩子,就想,还是在美国呆着,就这么过吧,然后就觉得自己无比苍老,好像要死了一样,生命对我的意义,已经完结了。可我也没有勇气,去挣脱一般人眼中的幸福生活,更怕背上不负责任的罪名。这次,她比我有勇气。真的,我希望她有幸福的未来,比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强, 我也希望自己有幸福的未来,至少有这种梦想。 其实,我们也曾经相爱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都变了。”

 

长安想想自己同居了八年的男朋友,不也是缘尽而分吗? 谁对不起谁?谁耗费了谁的青春?“Time passes, things change, and people grow apart. You can’t do anything about it.”(时移事易,人心分离,无可奈何。)

 

长安下意识的寻找成金龙,看见他在斜对面的一张餐桌上,和大卷花也在边吃边聊。他深邃的目光这会儿停在大卷花的身上。长安有点心酸的想,原来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并不是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是自己误会了,想得太多,工作是工作,长安打定主意,以后要专业一点。

 

像是在对长安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王前接着说:“真的,分手也不一定是坏事。现在真的轻松好多,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就算公司再艰难,我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长安背诵着高尔基的名句,两人开怀大笑,像是要扫掉一切阴狸。

 

成金龙强制自己不去往长安那边看,听见笑声,又忍不住的看过来。他就喜欢看长安笑,长安干什么都特别专注,连笑都是,特别彻底的样子。可是,他加入不了他们的讲话,他们说的是另一种语言。

 

晓波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问“他们是一对?那个长安气质特别好。就是你说的那个美国回来的?还真有点老外的味道,面部表情,身体语言都像,衣服穿得也挺特别, 那男的也不错,很儒雅的样子,两人还挺配的。对,这就叫做知性男女。”

 

“瞎说八道什么,吃你的饭。你还没告诉我,打了那么多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

 

“我-怀--了。”

 

吓的成金龙放下夹起的菜,呆呆的说不出话来。第一个念头是,他和长安真的是没有可能了么?怎么无缘至斯!几个礼拜不和晓波约会,出来一次就撞个正着,撞了人还不说,现在更是撞了大彩。

 

“看把你吓得,不至于,若有什么事,我自己会处理,我的事业刚刚起步,可没时间为一个孩子停顿。是这样,我们制片,就是周台长的儿子,要我和你谈谈赞助的事,事成的话,他们会让我做制片助理,你知道,我也想往制片这个方向发展。 你和你那些玩古董的朋友,有兴趣么?我们制片说,我们可以专辟一个鉴宝节目,春节后开播。”

 

“好,我帮你问问我那些哥们。”成金龙心不在焉的回答,一面想着要做点什么,让长安看的起的事,不能总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要回家,和老爸好好聊聊。长安问的那些什么产能的事。长安就是这样,老问这些听起来挺有学问的问题,让他答不出来,很自卑。

 

“晚上去哪儿玩?你那儿,还是我那儿?”晓波笑问,她是真喜欢成金龙,就算他是个穷小子,她也喜欢。她喜欢他这男子汉的粗旷。更何况,有时,他也是一个细腻的情人。

 

“不了,我送你回家,我父母叫我回去,叫了几回了。”成金龙有点不耐烦,今天,他就是有点不耐烦。

 

 

 

 

7.

 

和父亲谈话的结果令成金龙震惊。

 

一直以来,成金龙只知道家里是越来越有钱了,从来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公司的运营状况。昨天和父亲一番谈话,让他后脊梁骨直发凉,忽然间,觉得父亲的担子太重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太不尽职了。

 

早两年,公司贷款扩了新厂房,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好在公司做的是外贸,有单子才生产,虽然一般情况下,没有成品库存的问题,但原材料还是占用不少现金的。近几个月来,老客户常年单锐减,可公司的固定开销是不变的,每天开了门,机器要转足了才能使利益最大化,就算一线工人是计件工资,其他的行政,销售,后勤人员的工资都是硬开销。更何况,工人收入不满意的话,他们是会毫不留情的跑掉的。一句话,工厂现在拆东墙,补西墙,每天为了生存疲于奔命。

 

成金龙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厂子大了,软肋也就多了,那里有问题,都会招来灭顶之灾。他不能够再袖手旁观了。他把长安的问题扔给老爸,“爸,你看对于美国市场的新客户,我们能有多大产能给他们?”

 

成建邦有点惊讶儿子提的问题, 转念之间就明白了,这实际是长安的问题。他斟酌了一下说:“我想每个月有个五万件,不成问题。”想想他又说:“儿子啊,爸爸的厂就是你的厂,这些问题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从来也没认真算过,你为什么不自己试着去找答案呢? 我听说老王的厂快倒闭了,可是他不是没有订单,他工人忙的都要加班。 你可以和杜小姐一起,研究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付杜小姐咨询费。 可惜,我们这一代,文化程度都不高,只知道埋头苦干,我现在越来越想借一个脑袋,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清楚。”

 

成金龙抱起双臂,盯着脚下的地想了一会儿,抬眼对父亲说:“好,我去问问长安,爸,你放心,这件事,无论长安参与不参与,我都会做好。”

 

“好,我相信你,儿子,去美国的签证,机票什么的都弄好了么?”

 

“弄好了。”成金龙答,又接着打了个呵欠,起身对父亲说,“不早了,我先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进了卧室,倒在大床上,他却又睁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成金龙到工厂时,还没来几个人,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圈,忽然心中涌起一股从来没有的亲切感。从父母开始成立工厂,他就认定“工厂”是个坏东西,这个坏东西抢走了父母对他的注意力。而今,他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这个地方,这个凝聚着父母心血和希望的地方,这是父母的另一个孩子,也是他成金龙的亲人,是他成金龙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要让它活下去,要它成长成巨人。

 

查看了几回,终于看到长安,他忙把她请到自己办公室,刚看到长安的前几秒,他有一些走神,他在想,昨晚上长安是和那个王前在一起么?当看到长安那清澈的大眼,他放弃了所有杂念。

 

成金龙和长安简要的讲了一下昨天成建邦的提议,但没有对她说工厂现在的困境。他不想一开始就吓倒她。他问长安:“你是怎么个收费标准?我们怎么合作?”

 

长安花了几分钟思考,她审视了成金龙眼里的决心,又想起初次见面,成金龙眼里那蓄势待发的豹子般的犀利,自己在美国学习工作了那么多年,什么时候有机会这样大展手脚? 她不想做纸上谈兵的赵括,这种机会在一生中都不会多的。于是,她斩钉截铁地问:“我们能得到你父亲多少支持?”

 

“全部,我全权负责这件事。”成金龙回答的也很坚决,尽管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真害怕长安说“不”,倘若长安拒绝,让他到哪里在找这么个人?发个招聘广告? 是,中国不缺人,总能找到的,但问题是,能找到他成金龙这么感觉好的人么?人和人之间交流是要讲化学反应的,成金龙虽然不像他妈那么迷信八字风水,但他凭直觉,他觉得长安行,从第一眼。

 

“光我们俩干肯定不行,迟早我们需要大家都配合,希望你魅力足够。”长安爽朗的笑,她明白,成金龙已经手持尚方宝剑。有了父子之间的绝对沟通和信任,这件事执行起来应该有点谱。“你认为,一个工厂或公司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当然,如果不去考虑什么社会贡献之类的。”

 

“赚钱。”

 

“对,如果我们合作不成功,工厂净利润没有改善,我不需要收任何报酬,是我学艺不精,还耽误了你。但是,如果收益和现金流明显改善,你现在不需要完全明白这个,我以后会和你一样一样解释,你公司获得上千万的利益,我希望你给我我应得的一部分。”

 

“你不担心我赖帐?”

 

“如果你想赖帐,有各种办法可以去玩数字游戏,中国本来就没有一个健全的经济法体系。但对我而言,人生就如一出戏,关键是参与,体验,感受。所以,人各有所求,我选择相信你,因为对我没有什么损失。公平么?”

 

“超出我想像的公平。长安,相信我。”成金龙没来由的有点动情,他觉得有一阵,在他的生命中,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可是,长安,他敬若神明的长安相信他。

 

长安打断他,她不想见他有任何感情牵扯在业务中。“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现在? 好!”成金龙不想让长安看不起。

 

“我有事情向你汇报,”成金龙翻了个白眼,表示对长安这一语气的不赞同。长安没理他。“根据我最近一阵跟踪媒体,新闻,专业报刊,我得到一个对成叶不好的结论。日本整个行业在有意识的从中国市场撤退。日本衬衫生产企业最近加大了在东南亚地区,孟加拉,泰国、越南、缅甸、老挝等国的生产力度。”

 

“去那些穷乡僻壤干什么,小日本来西州,还嫌住的酒店不够好呢。”

 

“他们这么做,出于两点考虑,第一,小日本的民族性:谨慎。他们不愿意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他们企业风险管理策略的一贯宗旨。整个日本,现在行业界的舆论导向是,服装业已经过分依赖中国了,要分散风险。”

 

“从唐朝起他们就赖上中国了,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你说你说。”成金龙看见长安瞪眼,乖乖的闭上嘴。

 

“第二,人民币升值,产业结构调整,导致中国国内人工成本逐年上升,沿海地区甚至出现劳动力紧缺的现象。基于成本控制考虑,他们也不得不往低劳动力成本的国家转移。 所以,我们说服装这种高度依赖劳动力,低附加值的产业是‘夕阳产业’,是有它的道理的。”

 

“夕阳也是他妈的太阳!”

 

 长安莞尔,接着说:“第三,按照中国入世贸组织时的承诺,服装出口退税下调,国家政策性补贴减少,还是意味着企业生产成本增高,在国际市场上失去竞争力。在美国市场上,这个问题更糟糕。”

 

“为什么?”成金龙一下子紧张了,收起了吊儿郎当。

 

2005年,按照WTO之约,欧盟,美国放开了我国纺织品出口配额,于是出口的服装一下子飞速增长。弄得对方招架不了,恼羞成怒,就使出赖皮的一招,据说那时候,生生把中国的集装箱堵在码头,不让清关。不久之后,就再次竖起各种名义的贸易壁垒,最后结果,又重新回归了配额限制。

 

“就是说,我们信守承诺,做了我们要做的事,但他们就可以食言了?还超级大国呢,连女人都不如。”成金龙立刻意识到,这话在长安面前说,大大的不妥。“长安长安,我不是这个意思,居然一个国家也可以赖帐,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说他们若不这么做,产业就会崩溃。”长安也摇头,又一个弱国无外交的实例,都说中国强大了呢!就算是美国,什么国家,民主,都是利益集团操控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成叶原先没有对欧美出口,现在,我们要想进攻这个市场,开门碰见的就是这么个局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成金龙看牢长安,问“你失去信心了?”

 

长安摇头:“不,机会无处不在,我只是提醒你,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我怕你失去信心,轻易放弃。”

 

“我们是攻守同盟。”成金龙狠狠的想,他没有退路。

    “我们需要的是改变,墨守成规,改变不了现在中国纺织品行业面临的困境。既然,你决定放手一搏,让我们来看看有哪些地方有机可乘。这次展会这个机会,你要和尽可能多的和中国企业聊,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看看别人怎么转变危机。我要和尽可能多的国外企业聊,看看市场能给我们什么机会。”

    这时,有人敲门,居然是成建邦。成建邦找长安不着,猜的是在儿子办公室,果不其然。说实话,成建邦挺喜欢看儿子和这个杜长安在一起,这个长安,不管是不是他儿媳妇的人选,可以确定的是,她对成金龙有积极的影响。按说,找个学历比儿子高,作风比儿子强硬的媳妇,怪心疼儿子的,做父母的总怕自己的孩子吃亏,但成建邦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能成为富甲一方的企业家,有他做企业家的胸怀。

    他见了长安,劈头就问:“金龙问起,有多少产能可以给美国市场的新客户。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老王他们开源服装厂就是做美国市场的,为什么他们整天单子做的忙不过来,老王还到处哭日子难过呢?是不是美国市场价格太低了。”

    “这个我不好乱猜测,每个企业有每个企业的背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老王说他们越做越亏是真的,那他们每多生产一件衣服,付出的成本一定比收益高。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他们是不是客户太过单一?还是产能上的太大?或是银行负债过多,或是其他什么因素,导致运营费用过高?”     

长安一想,成建邦问这个问题,肯定是担心,给美国的产能,会不会导致工厂整体收益下滑。立刻补充道,“老王不是傻子,如果美国给的价格低,他最多不接单,也不会出现做的多,亏的多的情况,所以,只可能是一种情况,他不做,亏的更多,两害相权取其轻。金龙,有机会我们去他们工厂参观一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成总,您和他们熟么?”

“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这点面子会给的。”成建邦放下忡忡的忧心,打手机联系开源的王总。对方在手机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见声音很大,长安与成建邦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还听的见那炸雷一般的声音。放下电话,成建邦吁了一口气,说:“你们去吧,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长安和金龙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成金龙硬着头皮说了声“好吧。”

开源的一下午,他们别的没什么印象,只听到了一个,被反复提到的,罪恶的名字:WALMART.

 

8.

成金龙是第一次来美国.

飞机抵达拉斯维加斯,一出机舱,成金龙就被不绝于耳的角子机声震撼了,再一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机器,那些坐在机器前浑浑噩噩的人,成金龙乐了,这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爽!

两人拉着六个箱子,四个大箱,两个小箱,成金龙直取笑长安,若是卖拖拉机的,这么带展品法,要订一个集装箱.出租司机下了车,看见这么多箱子,哀嚎一声,拒载,让他们找商务车.好容易等到一辆商务车,谁知碰上个话痨,打上车起,就不停的噼里啪啦得说.长安为了礼貌,只好强打着精神,撑着近二十个小时未睡的疲惫身体,和他对话.成金龙听不懂,只是欣赏着长安语气的抑扬顿挫,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了,长安从一开始半梦半醒的语气,变成了慷慨激昂.

下了车,付了小费,门童很敬业的帮他们把行李箱装上推车,长安蹬着高跟鞋,匡匡匡就进去了.弄得成金龙惶惶然不知所措,小心得问:"怎么啦?"

"无知的人,拼命打听,知道我们是来推销产品的后,就一个劲的说,中国产品怎么怎么质量低劣,偷工减料,用有毒材料,不符合安全标准,他说他要号召他所有朋友,拒绝使用'中国制造'."

"嗨,笑骂自由人,那至于为这点不实之词生这么大的气."

"可问题是,"长安恨恨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忍不住说了:"他说的都是真的发生的事,前一阵,中国出口的有毒狗粮的事曝光了,哼!那司机不知道的是,美国狗都不让吃的东西,中国商家用它给牲畜吃,牲畜吃了,最终是要给中国人吃得啊!咱们中国人还真不是厚此薄彼."

长安竹筒倒豆子似的接着说,也不知是在跟谁生气:"玩具的事曝光了,中国商家用的油漆含铅超标六十几倍,咱们中国孩子也用,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弄得现在,满世界都在叫嚣,中国制造不安全,可美泰公司去北京向中国道歉,承认中国玩具召回主要是由设计不当造成的事情,却没有那个媒体大幅报道.没有人去宣传,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在辛勤的干啊!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碗粥."

长安突然抓住成金龙的手臂,看着他激动的说,"我们决不能那样做,那样会走上绝路的,无论我们走到这世界哪个角落,在旁人眼里,我们的身上都贴着'中国制造'的标签,因为我们就是中国制造的."

成金龙被她深深的感染了,他重重的点点头:"我答应你,尽我所能."

发泄了一通后,长安理智回来了,看看紧紧抓着的成金龙的胳膊,不好意思的甩开。调转眼神,不再看他.因为第二天要布展,两人早早分手睡了.

半夜,因为倒时差,长安醒来,索性起身,把这次美国行的计划再完善一下.长安把事先的调查研究,都叫作做功课.一些她觉得有用的品牌,大公司,她要去他们展会的摊位上,探探虚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问题是,她觉得现在自己还处在不知己,不知彼的状态,任重而道远啊.有些重点客户,展会后要去拜访一下的,也想先在展会上结识一两个熟人.想想接下来的三四天,她觉得兴奋不已,难以入睡.

另一间屋里,成金龙也醒了,想想长安那激动的小脸,又想想工厂那一条条的生产线,生产线上的男男女女,耳朵里似乎传来了车间里轰隆隆车缝纫机的声音,在这交织声音中,又昏昏沉沉的睡去.男人的好处,就是什么情况下都睡的着.

第二天,酒店大堂见了成金龙,长安差点没被他那身紧紧地裹着身体的阿玛尼西装笑翻.用手指指电梯,跟他说快上去换身休闲的,今天要布展,别指着偷懒不干活.成金龙瞪了一下眼,嘟囔着转身上楼.其实,长安想,如果不是把那排扣子扣的那么严严实实的话,成金龙穿着那身西服还真不赖.阿玛尼就是为身材好的男人设计的,成金龙阔肩窄腰,还真是天生模特儿的料.哼,这种纨绔子弟,不用案牍劳形,有的是时间去健身中心.

长安带展品的时候,本着尽量专业化的原则.很多女装,童装,内衣都给她割爱了.长安的理论是,与其让别人看着样样做,样样不精,一个专业客户都吸引不到,不如删繁就简,抓住战略重点,只带各种式样,各种面料的男士衬衫.

饶是准备万分,一到展馆,还是被场上那热火朝天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世界顶级时装盛会,T台,模特儿,那些只在电视,杂志上看到的美丽的人,美丽的服饰,就在伸手就可以碰的到的地方。这里是艺术家的创造力,竞相争研的舞台,商业隐藏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却又不动声色。

别看是男装区,一样琳琅满目,色彩缤纷。长安长这么大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么臭美法儿。 对面摊位的人,在场上支起茅草屋,架起了吊床,挂出了一系列的沙滩服。中间一家公司音响震天,锣鼓齐全,拿出的全都是印花,绣花的休闲服,另一家居然筑起了城堡,城堡里全都是男士睡衣睡袍。 长安为自己那小小的九平方米感到自惭形秽。怎么拿出亮点?!

长安环顾四周,米色的三合板墙上,她只挂了一个金色的成叶标志,四周按不同面料,挂了一圈样衣。这边,成金龙左膀右臂各夹着一个塑料人体模特,蹒跚的走过来,长安福至心灵,怎么也不能不战而败啊,拿不出国宝熊猫,就拿这个活宝金龙,少不得自己也要奉献了。立马对金龙说:“赶快抓紧时间,我们去逛街,另外,晚上还有一个泳池畔夜宴,我们要参加,我在国内就登记了,等会还要回去换装。”

说实话,拉斯维加斯真是个逛街的好地方,假如你带着度假的心情。问题是,长安心急火燎,走路象冲锋,尤其忍受不了成金龙的胜似闲庭散步。到了BELLAGIO,长安告诉金龙,他需要一条金色领带,一套米色西装,穿成叶衬衫。自己需要买一件金色的,或近似色的衬衫,反正不会有人拔弄着脖子看商标,一条米色西裤。成金龙不解,长安冲他媚笑一个,道:“咱们只能就地取材,因陋就简了,这几天,我们就客串一下模特儿吧,成叶宝贝,呵呵。”

“亏你想的出来。”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安挑选的衣服,本来阳刚俊朗的形象,凭得增加了几分倜傥劲。长安自己纤浓合度,一件黄褐色,近似金色的衬衣,剪裁合体,米色西裤,衬的双腿修长。成金龙很满意自己和长安并肩站立的形象,恨不得把长安拥到怀里,但实在不敢冒犯她。一边长安还在絮絮叨叨,勒令他在摊位上,尽量露出穿得成叶衬衫,系金领带,另外,穿外套时不要系扣子,把手插在裤兜里,来回的走,少坐着。长安的话,搞服装的,自己摊位弄的色彩不和谐,人的服装不精神,怎么能让客户有信心。长安又想:现在这么穿,可不像情侣装了么?好在没熟人看见。

晚宴时,长安穿了套红色斜肩短礼服,看起来活力四射。成金龙穿回了早上脱下的那套西装,显得老持沉稳。事实证明,服装界的晚宴,你永远没法做到穿的最好,只有更好。一到会场,就被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弄得眼花缭乱。长安参加晚宴的意图是认识人,一去就盯着人的名牌看。

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呢,却看见成金龙躲在一边,拿了一盘鸡尾酒虾,大快朵颐,,看见长安走过来,就抱怨,这么好的虾,生生给美国人毁了。长安哭笑不得,告诉他要用一点柠檬汁,沾沾番茄山葵酱。一边狠狠拿起一个大虾,给成金龙示范吃。

侍者们举着装满食物的托盘,来回穿梭。长安忽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不是MANNY么,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士,和他穿着同款的杰尼亚。

长安甩下成金龙,来到MANNY 身边,MANNY看见她,也瞪大了眼睛。“上帝啊,你怎么在这儿,长----。”

长安给了MANNY 一个大大的拥抱,同性恋者就是这么细腻,这么久了,还记得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长安对他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正好他的朋友去应酬别的人,长安简单的把这几个月的经历告诉MANNY。怎么也想不到一切上天早已有安排。

MANNY再次给个长安一个拥抱,告诉她:“欢迎来到时装世界。既然是上天的安排,我会全力帮助你的,我的朋友。等会我介绍JEFF给你,他是男装设计师,他公司一年要做好几个亿,大部分都是进口代加工的。他就是那个他,他又回来了。”

“太好了!”长安简直不敢相信天上会掉这么个大馅饼。又加一句:“为你,也为我。

JEFF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话不多,说几句,就微笑的看看咧着嘴笑的MANNY.长安于是和他约好第三天,人少一点的时候,带一些样品去他的摊位。很快JEFF又被其他人叫走。 MANNY抱歉的说:“长安,他人很好,但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什么时候你到纽约,来我工作室坐坐。来来来,我再给你介绍几个人。”

展会开始后,就看见其他摊位络绎不绝的来人,忙的销售人员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长安他们的摊位,尽管有人为“色相”所获,进到摊位里看看,也一眼就看出是一个代加工工厂。好像看见MACY’S的人走过,好像看见 JC PENNY 的人走过,没有人驻足。失望象潮水一样涌来,几乎把人淹没。

成金龙开始串门去了,隔两个小时,回来跟长安汇报一下所见所闻,不久之后,他自觉承担起了一个统计员的工作,他统计着有几家卖衬衣的,再顺手进去摸两张名片。这会儿,长安眼见着他在不远处一家中国人的摊位坐了有半个钟头。不知道谈些什么,但长安现在有点佩服,成金龙一句英语不会说,在这大会上,还老能带来意外之喜。

过一会,只见成金龙喜滋滋地跑回来,告诉长安,对方是台湾美国人。自己还问他是蓝还是绿呢,结果人家说,不蓝不绿,哪儿有钱赚就去哪儿,是金钱党。一个爽快的哥们!他告诉金龙,自己在大陆也有厂,但现在在考虑撤,劳动力成本太高,美国还对中国搞什么配额,雪上加霜,无端端就增加几块钱的差价,怎么和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竞争?所以,他把工厂开到以色列了,美国的免税区域,大陆招的人,平时都不许工人出厂门的,有冷枪。他还有朋友把工厂开到埃及,柬埔寨,衣服在中国大陆都差不多做好了,出国订个扣子,也能骗到免税。成金龙摩拳擦掌,和长安说,回去一起找自浩聊聊,看看去柬埔寨开厂的可能性。

过一会,成金龙又溜出去,偷拍人家布展照片去了,一顺手,还拍几张衣服的。

长安审查了一下停留的客人的名片,发现一半是什么孟加拉,巴基斯坦,台湾什么的,想想来人急于报价的样,怎么想怎么象来刺探情报的。长安坐不住了,古人早就告诉我们,守株待兔是不行的,尤其是自己在别人眼里,还不是个诱人的胡萝卜时侯,她要主动出击。

换来成金龙坐镇,她休闲,正装,睡衣,高档,中档,低档,不管什么摊位,靠着点边的都进,进去了就找人聊,刨根究底问为什么。她甚至还和一个美国人解释,啥叫中文“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还好,大多数美国人都爱聊,何况是和美女聊,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愿意上台做演讲。更好的是,和中国人一样,一般摊位上,忙的是业务员,闲的是老板。有几个老板还有点中国故事说叨说叨。长安学到了比几个月摸索,得到的都多的东西。临走不忘要了名片,以后再联系啊!

人当然也累的半死。

晚上,拉着成金龙去吃PARISLE VILLAGE BUFFET,吃得如狼似虎,成金龙还在一边直鼓励:“长安,放开来吃啊,自助餐,不吃白不吃啊。”

长安果然不负所望,吃完了几盘正餐后,又取了四五样甜点,LE VILLAGE 就是好,自助餐居然有CRÈME BRULEE,SOUFFLE, FRUIT TART, 长安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这吃的不是食物,是力量,出师不利,要化食物为力量。”

“明白。泄气了?”成金龙问。

长安象个刺猬似的支起刺:“你干嘛老问我这个问题?告诉你,我不会轻言失败,展会后,我们一家商场一家商场的跑,我倒要看看,哪些品牌,哪些服装类型是中国制造的,为什么。”

成金龙好奇的问:“告诉我,你今天都问那些人什么问题了?”

“看看他们做决定的思路,为什么,为什么不,中国制造。他们从价格,面料,人工,政治环境各方面给我做比较。”

“比如。。。。。。”

“比如,孟加拉价格低,但工人说祷告就祷告,说不上班就不上班,罢工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比如,柬埔寨价格低,但工业整体规模小,一下就挤爆了,几个柬埔寨也接不下来中国的产能啊;比如,越南价格低,工厂规模也大,工人也勤劳,但只爱接大单,周期长,不象咱中国人,什么单都接,动作麻利利。总之,中国是世界工厂,存在的就是有理由的。我们的任务是找到这个理由,放大这个理由,让别人觉得我们难以抗拒。”

吃饱了,果然心情好多了,勇气也回来了,长安越说越有劲,一付不可挡的架势。

 

9.                                   

长安如约背着一大包衣服,到JEFF摊位上去,他不在,有个和善的老头给了长安一张名片,叫长安等会来。长安一看名片上职衔是主席,就说,那主席,咱俩先谈吧。主席摇摇手,说:“技术上,我很依赖JEFF,他说好才行。”

    过了一个小时,长安再去,摊位上的人告诉她,JEFF才来,又走了。长安说,那麻烦转告,杜长安一个小时后再来拜访。

    又过了一个小时,长安再去,JEFF还没回来,摊位上的人不好意思,主席叫一个销售给长安一个明年产品目录,款式,布料,花型都在上面,那销售顺手又给了长安一个报价表,还眨眨眼睛。

    又过了一个小时,长安再去,JEFF还没回来,长安说,反正到午饭时间了,他总快回来了,我等他吧。主席过意不去,亲自给长安介绍他们产品类别,哪个产品在哪个区域销售的好。

    总算等来了JEFF,大家都起哄,轮番替长安说话。倒是长安微笑不语。

    JEFF果然是大牛。长安把她带的样衣一件件拿出来,JEFF告诉她,这一件是哪一年流行的花型,那一件是哪一年流行的材料,那一件又是啥时候的款式。这件在哪个地区可以卖,哪个品牌,而那个品牌针对的又是什么客户群。最后,一圈审视下来,他问:“你的样衣款式过时,面料过时,颜色也过时,价格怎样?”

    长安报了个价,他摇头,“这个价加上配额,关税,运费,绝对没有市场。”

    JEFF停停又问,“这样的东西,你为什么来找我?”

    长安咬咬牙,坚决的说: “就是为了听你说这番话,我会再去找你。”

    那主席在旁边打打岔,缓和缓和气氛,说:“甜心,再来找他这个坏家伙时,别忘了和我打招呼。”

    长安强忍着眼中的泪,挤出一个笑脸来,说:“我会的。我有你的名片。”

展会之后,长安和金龙直飞纽约。

 

纽约,处处充满着它独特的都市气息,现代节奏和蓬勃活力。成金龙站在中央公园南端,看着高楼林立的条条大道,演绎不尽纽约的繁华。

 

长安临时改变计划,她决定先考察商场,再拜访客户。按不同档次的商铺,她分别记下中国制造服装的品牌,面料成分,价格。成金龙看长安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扒拉着看啊,记啊的,心疼她眼不停,手不停,就拿出相机来照。一开始还小心谨慎,扭扭捏捏的躲着没人的时候才照,后来看没人管,索性敞开了照,没过多久,几个保安和一个经理来了。

 

成金龙忙叫长安过来当翻译,那个经理告诉长安,商家在他们这里销售的东西,他们都有责任保护商业机密。商场的规定,不可以照相。长安忙不迭的答应着。成金龙兀自抱怨,这美国,真是假惺惺。长安说,你就不能按规矩办事吗。大家都有序,大家都好。停停长安又说,看到实在好的,就买呗,别为难工作人员么。

 

其实那天和MANNY 聊天的时候,MANNY 大致讲解了国际时装的潮流,他告诉长安,米兰,巴黎,还有那些大牌公司出的下一季的时装展示会,带动的潮流是第一拨,接着一线的零售商改改变变,这是第二拨,再接着就大家伙儿都上了,普罗大众在这第三拨潮流中也参与了进来。长安当时想:王谢堂前燕,终究也是要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更何况,卖几件PRADA,CHANNEL怎么赚钱,成千上万,才是真正意义的潮流,群众的力量无比强大。借鉴借鉴前卫潮流是必须的。

 

和原来想象不同的是,低价商场,象WALMART之类,几乎没有男装是中国生产的了,反而是,越是高价店,占得比例越高。简单的式样,反而都不是中国造的了,越是复杂的越是中国造。长安对金龙说:“到这份儿上,也挺自豪的。以前读过一本书,一个国家发展,终归会走到产业升级这一步,理论上说,夸张的总结一下,最后所有的低端生产制造都要到非洲的埃塞俄比亚什么的。”

 

成金龙苦着脸说:“难道要我移民到 埃塞俄比亚么?”

 

“那有什么不好,想想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斑马羚羊作伴。”

 

“那还需要衣服吗?我想几片树叶就够了。”成金龙想,若是有你作伴,就挺好,没什么不好。

 

“想想是啊,在那儿,不需要社交,不需要工作,过的是没有欲望,而又满足的日子,别说我不知道他们快乐啊,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笑什么?”长安打断成金龙的迤思。

 

“没啥,没啥。”成金龙不敢造次,“你昨天听音乐会时,为什么哭?”

 

成金龙说的是CAESAR PLACE 凯撒宫席琳狄亚的独唱音乐会,昨晚上长安硬拉着金龙去,说不去就没机会了,席琳要撤了。 当长安看见高科技制作的背景,贫瘠干涸的土地上,一颗小树在挣扎着生存,想到白天受的委屈,被席琳天籁般的歌声一刺激,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A NEW DAY,新的一天,会来到的。

 

“没什么,歌词太好了,说的是,我等了这么久,等待奇迹出现,每个人都告诉我要坚强,要坚持,不要流泪;黑暗的悲伤,快乐的时光,我知道我都会走过。。。。。。”

 

“然后,你就没坚持住,哭了?”他逗她。

 

“说到埃塞俄比亚,如果你暂时不想搬到那儿,我们有一些事要做。”

 

成金龙正色道:“你说。”

 

“首先,在这几天的市场调查中,我们要找到,什么是市场上其他竞争对手在竞争的元素?哪些是我们有优势的? 其次,通过客户拜访,看看我们能为他们提供什么价值?回去以后,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决策:我们准备创造性的为市场提供些什么?要做到这点,我们需要两样利器, 第一,对市场的洞察预见力; 第二,在工厂内部的执行力。”

 

长安接着说:“就算我们在一个错误的时候,来到一个错误的市场,我们也要脱胎换骨,学习新的生存方法。”

 

“我同意,只能人适应环境,不可能环境适应人。”

 

“对,所以我们要打造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就是说,利用我们能得到的资源, 拿出一样或几样拳头产品,但保证,只要是我们拿出去的,就是最有竞争力的。”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好,我喜欢。”

 

长安受到鼓励,得意的笑了起来:“你几家店逛下来,有什么体会?

 

成金龙挠挠脑袋,嘿嘿一笑:“要不,你先说,我再想想。”

 

“嗯。我发现,当然,傻子都能发现,价格是一个大家削尖了脑袋,都在拼的东西。所以,看不见的手,市场的自然选择,把中国选掉了,至少在价格敏感的低价店是这样的,有一堆劳动力价格比我们低的国家排队等着呢。没办法,谁叫这个行业门槛低!”

 

拐角有一个食品街,这会儿不是吃饭的点,人不算多,长安拖着金龙过去,找个桌子坐下。她把笔记本摊开,接着说:“我还发现,在中低档店,就是那些一开上千家连锁的店,全棉的衬衫,基本没中国什么事了,但有些面料的衬衣,还基本都从中国进,比如,各种麻,丝绸,包括沾了点边的麻棉,丝棉,还是主要从中国制造。中国是产麻大国,又是丝绸之乡,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回去要弄一个数据库,把市场信息,材料,价格,渠道都逐渐加进去,慢慢完善了,我们就可以做出有理有据的结论。”

 

“对,我们不能和别人硬碰硬,勇气可嘉是骂人呢,我们智取。”成金龙附和,“我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在一个没水的村庄,两个人承包了提供水给村民的活,一个人辛辛苦苦拎着两个桶运水,还叫上了老婆儿子一起干,整天起早摸黑,还被村民抱怨供水不及时,水质不好。另一个人,前半年没见动静,原来他跑出去找了勘探队,又测量,又挖地埋管道,结果半年后通了水,价格只有另一个的十分之一,还不论什么恶劣天气,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干净水喝。所以,长安,我觉得你就是在挖水管呢。

 

长安乐了,“成金龙,看不出,你还是挺会激励团队斗志的。别耍花招,说说你的发现。”

 

“我就发现,那些中档店里, 规规矩矩的衣服都是我看不懂的国家做的,‘MADE IN CHINA’的都是有点绣花,印花,复古处理,至少也是面料经过特殊处理的。”

 

“嗯,中国经济一个现象就是产业群,这是那些小国家没有的。咱们中国发展,不是一支独秀。一个行业发展,邻近地域相关的行业就都跟着发展起来,互为补充。你看,出国之前我和赵腾聊天,他告诉我,几乎所有生产要的原材料,辅料,后处理,都能在西州本地解决,省了多少运费啊, 所以加上这些,我们中国制造就又有优势了。”

 

“哎呀,千头万绪啊,回去要好好权衡权衡。 嘿嘿,明天你去那个设计师那儿,我就不去了,我又听不懂,跟傻子一样呆坐着,不如我继续逛商店。”

 

长安想,这倒是成金龙的又一个好处,他是个葱,就从来不装蒜。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充分信任,充分授权,充分聆听,所以,和他一起做事,很容易产生一种仕为知己者死的情绪。长安忽然有点被自己的义无反顾吓着了。

 

正想着,成金龙那边又抱怨开了:“长安,你英语好的让我自卑,这英语也太他妈难学了。”

 

长安不紧不慢的说,“你就知足吧,老外学中文,那才叫天天想撞墙呢。有个老外朋友说,他看见‘日’和‘曰’,就头嗡嗡的,看见‘己’,‘已’,‘巳’就彻底晕倒了。”

 

MANNY的工作室有一个窗户可以俯视中央公园,放眼望去,一片开阔,夏天一定美的不行。长安知道MANNY对服装的挑剔,特意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西服,既正式,又不失活泼。外面套了一件BURBURRY 的乳白色呢子大衣。

 

MANNY一件到长安就吹了声口哨,“5分。” 然后从桌上拿了一个笑脸的贴纸,赠给长安,他说,办公室里哪天有人穿的入他眼了,他就给人一个笑脸,你这个幸运女孩,今天你赢了。

长安一低头,看见MANNY的桌上竖着一个桌牌“SEX HARASSMENT IS ALLOWED HERE”(允许性骚扰),不禁指着,哈哈大笑,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需要的效果。亲爱的,先坐回儿,喝点咖啡,然后我们再工作,我带你去见公司里其他一些人,他们的产品要的量大,我知道他们现在就大量从中国进,可能对你合适些。”

 

“你的为什么不?”

 

“我的都是女性时装,都是给高档店的,每个款式量很小,变化快,所以对交期要求很高,中国太远了。而且中国人不喜欢小单子。”

 

“当然是大单子好,但如果小单子一件加工费是大单子的十倍,我宁可做小单子,做的少,风险少。 主要问题是,若总量不够大,运费就成了杀手,怎么也摊不薄。 你的成本可能反而不及在美国或欧洲做了。”

 

“当然不只十倍,亲爱的,可能是三四十倍。高到运费的差异可以忽略不计。”MANNY看看长安脱下的大衣,又说:“还有一点,有个‘感觉认知’问题,象你这件衣服,长安你不要生气,如果不是‘MADE IN ITALY’,就会被认为不够档次。其实我们业内人士也都知道,中国可以做,但市场接受度还没达到。但是,我相信,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转变的。”

 

MANNY就是这样,不忍心说任何伤害别人自尊心的话,和他那个男朋友JEFF正好完全相反,所以他就注定要成为这段关系中的被伤害者,偏偏这样才能长久。老天配爱侣,就是这样一块馒头搭一块糕。

 

看得出MANNY的人缘很好,他的朋友ERIC是做家居服的,和长安谈了谈,爽快的给了长安几个款式,让她回去看看报个价,说说聊聊,索性又把目标价也给了长安,他和长安坦白的说,这是一个很成熟,很透明的行业了,上个袖子,锁个扣眼,该是多少钱都进公式了,他们都是和大商场做,每个商场都会要求他们自己的验厂,包括人权啦,技术啦,质量监控啊,不过,先看看价格,做的下来做不下来,然后再说别的。

 

回到酒店,左等成金龙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中午和MANNY,ERIC一起,边吃边聊,就吃了一小块三明治。长安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心里把这人骂了个遍。再等等不来,长安开始担心,这个英文大字不识的家伙,不会是迷路了吧?

 

正不安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成金龙拎着大大小小无数包包进来了。

                                                                        

 

 

10.

 

外边天寒地冻的,成金龙却是热的冒汗,满面红光。他扔下大包小包,就嚷嚷着要水喝。

 

长安递了瓶矿泉水给他,索性盘腿坐到地上,瞪着那些包包看。成金龙让她打开打开,检阅一下他买的样品。长安尖叫一声,愉快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长安一看,成金龙买了不少不同的款式,还买了好些中档品牌的衣服。一旁的成金龙猛灌了几口水后,恢复了元气,得意洋洋的说,今天又有了新的发现。

 

“我看那些装修的挺好的专卖店里,有很多都是中国制造的,你看,”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象长安一样,记录了商店,品牌,成分,价格等等细节。“给你吧,这些不都是你要的么,我这是依葫芦画瓢,你看还行吗?”

 

“完美。”长安真诚的拍了一下他的马屁,“可见专卖店,有品牌的,利润空间大,相对来说对价格不那么敏感,倒是更注重产品的品质和个性化。”

 

再翻翻,长安看见两件女式衣服,看看是她的尺码,她疑惑不解的抬头看成金龙,成金龙居然不好意思,习惯性的挠挠头, 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加一句:“样品,不过你还可以穿,一举两得。”

 

长安好笑,不去点破,问:“你还没吃吧,我快饿昏了。”

 

住的旅馆离时代广场不远,长安说,我们就走走吧,走哪儿算哪儿,看见合口味的就吃。 成金龙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长安整天工作状态,好容易散散步,这么有情调的事岂能说不。 他忙问:“往东走,还是往西走?”

 

长安一听这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笑的不行,恍然大悟状对成金龙说:“你居然还分得出东南西北,我刚才几乎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成金龙受伤的说:“不至于这么小看我吧,TAXI 我还是会说的, 旅馆名片在这儿,”他从兜里掏出来,挥挥,“老码头了。”

 

长安说:“佩服佩服。现在先决定一下吃什么餐吧。美国的一个好处,就是它就是一个大熔炉,总得来说,还是兼收并蓄的,什么国家的人都有,什么人种都有,什么餐馆都有。 法国的,意大利的,韩国的,日本的,越南的,印度的,中东的。。。。。”

 

成金龙挑个新鲜的,“就中东的吧。”

 

长安边走边给成金龙说着笑话:“刚来美国时,一个老美楞说我们中国人种族歧视,我说这话从何说起,我小时候,都没人教这个概念。那老外说,你看看,中国大马路上都见不着黑人。呵呵,我说黑人歧视咱,不来,可不是我们的错。你别说,这两年我回去,黑人还真多了不少,尤其是四月份,十月份的广州,广交会都快成中非交易会了。 其实,不了解,懒得去了解,才是最大的歧视。美国人就爱贼喊捉贼。”

 

走着走着,还真看见一家黎巴嫩餐馆,两人进去。成金龙点了一瓶黎巴嫩的红酒,说这叫入乡随俗。

 

不一会,侍者上了一大盘生菜—---生的素菜,包括生的辣椒,萝卜,大葱,黄瓜,成金龙骇然。犹豫的问:“你点了些管饱的么?”

 

长安刚喝下一口薄荷水,差点没呛着,故意逗他:“这是免费的,管饱,敞开了吃。”

 

“早知道是这口新鲜的,家里农贸市场要啥有啥。”

 

这时,亏得侍者端来了皮塔饼,一种中空的大肚子面饼,不一会,又上了各种各样的沾酱,长安说:“千万不要问我是什么,好吃只管吃好了,我喜欢各种香料的味道。 我还点了一个酸奶番茄腌制的鸡肉,一个各种各样牛羊鸡肉混合的卡巴(肉串)。 咱们在这儿的时间短么,没法一样一样的尝,只好一气儿都尝了。 你爱吃什么就放在这个面包肚子里,管饱。”

 

成金龙依法炮制,猛尝一大口,“好吃,为什么我们昨天没来这儿,这都要走了,亏大了。”

 

长安说:“这有什么呀,这才激励自己一定要打开美国市场,为了来这家餐馆大块朵颐。多么宏伟的目标,而且是一定可实现的目标。”

 

“其实中东人吃得最多的是羊肉。”长安看成金龙吃得不亦乐乎,心里高兴。

 

“为什么?”

 

“因为干净啊,羊是素食动物,只吃草。”

 

“噢,那我们还是要学美国人,啥都吃,兼收并蓄。”

 

一杯红酒下去,长安两腮绯红,面如桃花,比平时苍白的脸更添几分美艳,成金龙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离开,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还真他妈不错。

 

出了饭店,北风一吹,刚喝过酒的长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旁边的成金龙看见了,敞开大衣,把长安揽了进来,长安挣扎一下,成金龙一身酒意的说:别动。

 

霓虹灯鳞次栉比的时代广场,年复一年的闪烁着,百老汇几十家剧院,日复一日的热闹着,世界各地来的游人,一如既往的喧嚣着。两个相拥的人,各自怀揣着一颗沸腾的心,一语不发行走在人群中,周围居然变得那样安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多日的疲倦一扫而光,但愿可以一直走下去。

 

走到旅馆的时候,长安清醒了很多,在她屋门前,她让成金龙等等。不一会,她进去把成金龙买的样品都拿了出来,对他说,那两件样衣送给晓波吧,怎么也是你从美国带回的一点心意。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早点打包,好好休息。

 

留下成金龙一个人在走道里,傻傻的站了半天,无比郁闷。

 

 

11.

 

回到西州,成金龙和长安心照不宣,谁都不提纽约的那晚,工作千头万绪,长安和成金龙说定,“一件一件的做,从最重要的做起,立即付诸行动。”她告诉成金龙,这是哈佛商业评论关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最佳忠告。

 

这晚,长安照旧约了王前一起吃饭,谈谈这次美国行的感受,王前专注的听着,不时出点主意。自从那次敞开心怀的晚饭后,基本上每周他们都要抽一天一起聚餐,谈谈工作生活。

 

长安关心地问王前,市里的扶持资金今年还有吗?

 

王前无可奈何的说:“没有了,他们鼓励我从资本市场融资,我正和几家银行接触,可是,都要出具前两年的财务报表,包括资产负债表,损益表,我那儿的数字又不好看,我也不想玩数字游戏。”

 

“你可以找天使投资人啊,我以前的大老板就爱干这个,他那时候还叫老叫我帮他做中国企业的市场调研,因为他喜欢中国概念的东西,结果我几个报告写下来,我小老板就警告我,替大老板私人投资出主意,挣了没你的,亏了,你就要被炒鱿鱼了。”

 

“结果呢?”

 

“他太低估大老板的智商了,大老板不过是兼听则明,断然不会从一两件事,听一两个人就做决定的,资本家不会莽撞的拿自己的钱开玩笑,他早把整个行业背景,发展趋势都摸了个清清楚楚,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走投无路了,我们也可以试试他。 但我不主张你现在试,请神容易送神难,太早期了,你公司现在估价对你不利,你的股权会稀释很多,到时候成了为人做嫁衣了。”

 

王前点点头,思索着长安的话,感慨的说:“真缺钱,这个行当还真需要挺大的初始投入,不到一定规模,就到不了回报点。 对了,这两个星期想中餐了么?”

 

长安老老实实的说:“还真没太想,我决定珍惜当下,在美国久了想中餐,在中国久了又想西餐,一开始,我想西餐的时候,还真有点负罪感,好像数典忘祖了似的。我们这些人啊,难道就注定要在这种分裂的人格中挣扎么?”

 

“说到挣扎,我也挣扎,想公司就按照自己理想的业务范围发展,完全是幻想。现在,为了生存,我什么活都接,做别的大公司不做的活。”

 

“不管怎么样,你那是‘朝阳产业’,坚持就是胜利,这块的需求还是很旺的,只不过现在在中国外包业界,日本,韩国的业务发展的比较好,地缘关系,文化背景相似,但欧美,甚至国内本身的需求将来一定会爆发的,现在不过是没磨合好,有些观念上的东西还需要沟通。”

 

王前觉得长安鼓励的很受用,他自己也确实这么想的,有的时候,光自己想,越想越虚,总想听到别人的肯定,才能自己说服自己。前些天和马副市长谈,副市长也说了,现在在东部沿海的省市,都面临着土地资源过度占用,空气水源污染严重,劳动力成本增长过快的问题,产业结构的调整势在必行。外包行业在印度的发展给中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它解决了发展的一系列瓶颈问题,占地少,能耗低,污染小,附加值高,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它吸收的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劳动力,提供很多就业机会给新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文化素质更高的年青人。市政府里一帮创新派对这块业务还是很支持的,但什么事都没办法一步登天。所以,他向王前许诺,要他少安毋躁,自己会尽己所能,寻找各种途径支持他。

 

好在长安也这么说,王前觉得,有时和长安说说,就像大声和另一个自己说话,说完了,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王前说:“你说我搞企业,说到底是个生意人,可我在这么做的过程中,真是总是想到‘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话,这是二十一世纪振兴民族工业的契机。”

 

“是啊,别说这么说挺‘假惺惺’的,”长安忽然想到,这“假惺惺”是成金龙爱说的话,摇摇头,不去管他,接着说:“但这真是一种最真实的情绪。我在学校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还得奖了呢,说的是要振兴国货名牌,这回美国之行,这种感触更深了。”

 

“我们共勉吧,我们并不孤独,我公司里十几个员工也都认可这种价值。我公司现在这么苦,今年底,没奖金又没有加薪,可这些员工没一个离开的,靠得都是一股信心,守的云开见月明。”

 

“要是能把这股信心量化,估计银行就抢着给你贷款了。我倒听说国内的投资人有此一说,产品和创意都不重要,团队和人才最重要,你也可以找他们,他们给你钱,派个财务总监过来,呵呵,不是贬义啊,你自己的取舍。”

 

两人聊着,已到了公寓,王前拉开门,让长安先进去,自己还要去公司加个班。长安感慨万分,天道酬勤,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心灵有所寄托,谁又能说不是一件快事呢,成功与否,又怎么能用一个点来界定,有事情为之奋斗,就幸福。

 

早上醒来,长安伸了个懒腰,继续深深的埋在温暖的被窝中五分钟,然后一跃而起。据说清晨快速的热水浴能刺激头脑,保证一天神清气爽。宽大的镜子前,她吹干了头发,又化了淡淡的妆,自己相当满意,象一个美容师和她说的那样,最好的化妆是看不出的化妆。自己年纪不小了,岁月对美丽不会留情,对智慧却不得不尊重。把自己收拾的很有智慧的样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说实话,长安还是喜欢吃中式早餐的,但西式早餐实在方便,适合早上争分夺秒的生活节奏。一个水煮蛋,两片全麦面包,搞定。让人头疼的是出门去挤那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共汽车,偶尔长安也打的,但在工厂看到那些一个月挣一千来块钱,从早忙到晚的女工,心中就很难受,觉得打的也是很有罪恶感的事。就好象已经有很久了,长安根本不碰她那一千八百美金一个的PRADA包包,一用,她就觉得自己很可耻。这段回国,工厂的日子,倒让她放下很多物质的东西,更多的去体会生活的本质。

 

出了门,有人在身后按喇叭,长安回头一看,王前开着他那小日本车刚好出了车库,他摇下车窗,叫长安上车,反正都在开发区,绕不了多少路。

 

王前是一贯的谦谦君子样,虽然长安上车,带进一股清新的味道,他也照样目不斜视的专心开他的车,浑然不觉。听说长安每天早上要去挤公共汽车,王前关心地问她,要不要约好了时间,早上搭车一起走。早上的时间比较拿的准,晚上就没准了,不一定帮的上忙。长安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立马痛快的接受了。

 

长安问:“昨晚上干到几点?”

 

“凌晨吧,有些程序还得自己写,一个人和一个人的思路不一样。”

 

长安奇道:“难道你们公司没有一个编程规范说明么?”

 

王前不好意思的说:“有,没人管那个。 都挺牛的,各按各的风格写,一直想规范化,一忙就顾不上了。有些牛人优化了的程序,他不解释他的逻辑,别人都看不懂。解释完了,别人夸一句实在强,大概那种满足感才过瘾吧。”

 

“这可是对公司整体有害的事。忘了KISS。”

 

王前吓了一跳,“啥?”

 

KISSKeep it simple stupid. 简单至上,编程第一原则。这样吧,我快到了,今天不和你多说了,不白搭你的顺风车,我回头帮你起草一个《公司内部沟通管理规则》,你看着用。”

 

“那太感谢了。”王前说着,车在前面向右一拐,到了成叶厂门口。长安说就在这里下车,不用进去了。隔着车窗,和王前挥挥手。

 

这一切都被后面的成金龙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苦涩的想,难怪长安拒绝自己那么痛快。是啊,长安这样的女孩,这样的教育背景,怎么看得上自己这样不学无术的。那个王前什么的,也是留学回来的,博士硕士啥的一堆,那样的人,看着都和长安相配。

 

他一赌气,车嗖的从长安身边飞驰而过,停在楼后,然后自顾自上了楼,只当没看见长安。

 

上午,成建邦,长安,金龙就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要开个会。

 

按照长安和金龙回来后讨论的结果,他们要做的事,一是对外,发现客户现有市场需求及未来需求,给成叶产品定位;二是对内,挖掘自身潜力,看看在人力,物力,管理,技术方面,那一点能甩开竞争对手,独占鳌头。

 

成金龙抱着一推样衣进了会议室,平淡的和长安点点头,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像个初涉情事的小男孩。其实,成金龙一直自己都敬佩自己对感情收放自如。这回不知为什么,自卑,自尊,自负,全都搅和在一起,欲罢不能。

 

长安一眼望过去,那两件女式衬衣还在,回来已经好几天了,他不会是忘了吧?难道他至今尚未去看他女朋友?又或者,他这种人,对感情也没那么认真,那个女朋友对他也算不得什么,过客而已。看着成金龙穿着衬衫,牛仔裤,不羁的样子,长安又一次警告自己勿入圈套。

 

长安回国后,让技术科的人照着ERIC 的款式图排了排料,估算了一下,果不其然,按ERIC 给的目标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利润空间。这个价格如果其他同地区中国企业能做的下来,成叶内部一定有成本控制的可能性。只是,长安犹豫,公司上上下下,一动起来,不知会牵动谁的利益,这事只有成金龙去推动才能实现。

 

等陈建邦来的空儿,长安和金龙说了她的设想,成金龙看着长安,心想,只要能和你一起,干什么我都愿意的,长安,还用问吗,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我也想做个出类拔萃的人,象那个王前一样。

 

成建邦永远是风驰电掣般的做事,进门就问他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成金龙摊开样衣,给他过目,成建邦饶是老练,也只说的出一半布料的名称和技术效果,比如那件软的如同婴儿皮肤的面料,是碳素磨毛处理的,就是用碳纤维磨丝料制作的磨毛辊进行织物磨毛处理,再结合空气柔软技术,提高织物手感;那件怀旧风格的,经过染色,带色银光,酵素洗等处理;那件高支高密的布,经过金粉涂层处理,产生时尚光亮的视觉效果。至于那些提花和色纱巧妙结合,呈现凹凸效果,粗细相间的条纹,格纹,点格等效果,成建邦自己也说不清了。

 

长安说:“我在其他公司的摊位上和他们聊的时候,有些人就问我,有没有那种效果的,那种效果的,说也说不清,比划也比划不来,不如我们跑一圈面料厂,把一些新颖时尚的面料提前给他们过目,也算是我们提供的额外服务。”

 

成建邦犹豫地说:“看一圈面料厂,倒是个好主意,第一次,我可以带你们跑一圈,认知一下老合作伙伴。问题是,他们要是看中了面料,再找其他面料厂做怎么办?这下手里拿着我们辛辛苦苦做的面料册子,说得清,也道得明了。”

 

长安想,这倒是个问题,在商言商,不能指望别人的善意过活,得有东西是抓在自己手里的,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对策,只好边做边想了。

 

成金龙若有所思,成建邦问他有什么建议,他说了长安询的几款服装的结果,跟成建邦说:“我想约政府的人谈谈,看看到柬埔寨开厂的开能性。”

 

成建邦猛一听,差点没昏倒,又一想,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个儿子,要么不来,一来就是大手笔。自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那成建邦本来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放弃大锅饭下海,如今,看看儿子居然要走向海外了,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自浩这些日子还挺忙,长安约了几次才敲定时间。一见面,他先说:“长安你最近都忙什么呢,连个面都见不到。”

 

长安说:“看看,恶人先告状是不是?我和成金龙去了趟美国,参加一个展会。”

 

自浩和成金龙握握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说到:“好小子,一有政策就上啊。”

 

成金龙没来及回答,自浩的手机就响了,只好先接起,一面抬手,示意抱歉。等自浩放下电话,成金龙拿起菜单,让他点菜,好歹自浩也是领导。自浩摇手连声说:“不客气,长安自己人,你点,素一点就好,现在成天只想吃老婆烧的素菜,馆子里的还是油大。”

 

成金龙于是点了凉拌萝卜缨,鸡毛菜汤,上汤莴笋,什么的,又点了一个长安爱的清蒸左口鱼。一面点着,一面和自浩天南海北的聊。

 

这家餐馆装饰的古色古香,出名的是它包间里用的都是真的古董家具。成金龙对案上放的一尊五彩灵璧石赞不绝口。这块石头色彩缤纷灿烂,黄、绛、褐、红、青色花纹调嵌,纹理特别,曲折有致,石质细腻光洁,扣之有声。成金龙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着,说的自浩兴趣盎然,直说下回去见识见识成金龙的藏品。

 

长安暗笑,她是见识了几回了,成金龙和别人在一块,总能说到点什么玩的上来,不是车,就是古董,这不又来了石头,反正他是不务正业,玩的祖宗。偏偏大家对他那套还都挺买账。成金龙和长安戏称,没有他公关不了的。

 

这说着说着,成金龙把话引上正题,向自浩征询他的建议,问自浩,“对这种走出国门国际化经营,政府有什么好的政策。”

 

自浩思忖了一下说:“从政府这个角度说,对鼓励企业海外转移这个问题,是有争议的,和你们,我就实话实说,不用那么冠冕堂皇的了,虽说口头上倡导,但实际企业到国外办厂,直接影响到地方财政收入,就业岗位减少更可能关系到社会稳定,这也就决定了为什么政府对此缺乏扶持力度。”

 

“从朋友角度说,柬埔寨那地方,啥都没有,连牛奶都靠进口,要么西哈努克来了中国就不想回去呢。如果你们进行海外投资的动机和主要标准都是成本因素,那么,要三思而后行。 那点儿的原材料几乎百分百从中国进口。”

 

成金龙说,“我考虑的是柬埔寨人工比我们低一半,欧美对它又免征收进口关税,又没配额。 听说柬埔寨政府和中国学习,还更上一层楼了,为吸引外资,9年全免所得税,对欧美出口不用付出口税,从中国进口原料也不用付进口税。成本比在中国能省40%。”

 

自浩摇头,一面说:“纯粹个人观念,我认为,中国服装企业经过近20年的发展,形成的强大的产业配套能力,决不是一朝一夕能被替代的。在一个产业不成熟的国家或地区投资建厂,人工成本节省下的空间很可能被其他因素吃掉。别看你是个龙,咱们中国人说的强龙难抵地头蛇还是有道理的。前两天和一个企业吃饭,人家还提到,那边工人整天罢工,一会缺水,一会缺电。叫苦连天。”

 

长安点头,说出心里的疑惑,“我也觉得,这些国家迟早也要象当年的中国一样,自己开厂,我们去那里能是一个长期解决问题的办法么?!而且,为什么我们非要向下寻找空间呢?再找,总差价也有限,辛苦的不行不说,顶着天大的风险。我们应该在管理,技术方面找提高档次,寻找向上发展的空间。”

 

“就算是要向下找钱,”自浩补充说,“还有一个不出国的办法。”

 

“得,你别说到这儿大喘气啊。”长安威胁。“不过,我也有个想法,看看咱们是不是那个什么所见略同。”

 

“那我就再喘会儿气,你先说。”

 

“前两年,华尔街时报就登过一些分析文章,说什么中国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当时我就想,中国又不是日本新加坡,一下子就会劳动力紧缺,中国有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哪儿有缺口也都堵上了。难道去安徽,江西,河南什么的地方,比去老挝,柬埔寨还难么。”

 

“太正确了,长安你永远英明。”自浩吹捧着,长安在他家住过一阵儿,知道这是他成天拍老婆马屁养成的习惯。

 

“国家现在都在鼓励生产企业西迁,西部的省市也都推出鼓励政策,还有到我们这儿找上门来的呢。相比较而言,西部建厂,除了原料成品多出些运费,人工,生产用地,管理维护费用都比内地低,我看到的数字是,在江西生产,比在浙江生产服装,利润要高出100%。”

 

成金龙猛的一拍桌子,把长安倒下了一跳,只见他兴奋的说:“自浩,谢谢你给我指明这条路,回头你一定要上我那儿去一趟,爱挑什么石头挑什么石头,我对你感激不尽啊。”

 

“瞧瞧,俗了不是。 你这样吓的我不敢去你那儿了, 长安的事, 就是我的事,当仁不让的。有空多聚聚,听你说说挺有意思。”

 

“瞧瞧,假了不是。这次约你都约了半天。”长安调侃。

 

餐后,自浩送长安回去,居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成金龙不错啊,长安。”

 

 

 

12.

 

成金龙回去和成建邦一说,成建邦立时来了兴趣,若说去柬埔寨,他心里还有点打鼓,这去安徽什么的,他踏实多了。他是坐言起行的人,这边嘴上说好,接下来,手上一通通电话就拨了出去,问各行各路的朋友有什么门路。

 

厂里,按长安的计划,下一步要和成金龙一起核算一下生产成本,以决定是不是接ERIC 的那个单子。成建邦让他们去找负责生产的黄副总要资料。成建邦一听,冲长安撇了撇嘴,示意要啃硬骨头了。

 

长安是知道这个黄副总的,大名黄天宝,和成建邦一起打天下的,别看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楞是把整个工厂的生产安排抓了起来。一直以来,成建邦主外,黄天宝主内,配合的还算默契。成建邦一来是个念旧的人,二来也是倚重黄,向来都不带对他大声说话的。这会儿,儿子说要核算生产成本,虽然成建邦也觉得有这个必要,但又不想直接面对黄天宝,免得姓黄的以为自己不信任他。索性使了点小心眼,直接把皮球推给儿子,随他折腾,大不了下不了台阶的时候,和老黄说一句,小孩子办事,闹着玩的。

 

成金龙虽然读书不求上进,做人却是八面玲珑。老爸这么安排,岂有不明白他的心思的道理,少不得把黑锅全都自己背着,反正谁怕谁啊。

 

长安和成金龙解释,按现在技术科的算法,我们是不应该接ERIC 的单子的,外商给的收购价几乎和成本持平,但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是可以接这个单子的,而且做了能给工厂增加效益。

 

成金龙心里觉得,长安这个假设,直觉上完全没可能,但他心里对长安有敬服,有宽容,长安说什么就做什么。工厂是按日本人的管理方式运营的,每道工序也都算划分的比较合理,当成金龙请黄天宝为他们介绍每道工序时,黄天宝心里虽然觉得多余,但也想炫耀炫耀,便耐着性子,一道一道指给他们看。

 

长安问黄天宝:“现在的生产成本是怎么核算出来的。”

 

黄天宝说:“过去的实际数字算出来的啊。”心想傻丫头到底没经验,懒得和她解释。

 

长安又问:“过去的数字用的是什么假设。”

 

黄天宝说:“要什么假设,实打实做出来的。分摊的管理费用 + 面辅料 + 人工,人工按所需的工时算的,工时么,我们算的八九不离十。”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自己什么都是做出来的,自己一没文化,二没裙带关系,厂里那叶会计的弟弟,仗着是成建邦的小舅子,他还看不上呢。

 

长安点点头,继续说:“我想知道,利润最大化时,也就是我们多生产一件衣服,增加的成本等于我们卖这件衣服的收入时。我们的产能是多少,平均成本又是多少?”

 

她抓起纸笔,写下几个数字:“比如说,我们厂房设备折旧是一个固定的数字,管理员工收入也是固定的,这些固定的数字加起来,就是我们的固定成本,假设这是100元。而面料,辅料,电费,汽油费,计件工人工资等等是随着生产数量的变化而变化的,假设每做一件衣服,我们付1元,这是我们的变动成本。如果一天生产100件衬衫,那我们成本就是100元固定成本+100元变动成本,总计200元,平摊到100件衣服上,平均成本每件就是2元。这时候,多生产1件衣服,我们要多付1元,这就是我们的边际成本, 假设每件衣服我们卖3元,每件衣服我们的收入就是3元,这是我们的边际收益。”

 

黄天宝懒得听下去了,心说你个小丫头,以为我没文化,连这都不懂啊,老子吃得盐比你吃的米多,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跟我边际什么边际的。

 

长安接着说:“如果我们生产超过100件, 由于规模效应,每增加1件,我们只用多付0.75元边际成本,如果我们的多生产50件一天,我们成本就是100元固定成本+100+50X0.75元)变动成本,总计237.5元,平摊到150件衣服上,平均每件成本就是1.58元。”

 

成金龙配合长安:“所以我们要充分利用现有生产规模,在固定成本不变的情况下,能多接单,就多接单,接的量越大,我们平均成本越低。我们不能用一道死的成本线来衡量总收益。”

 

长安点点头,黄天宝仍然爱搭不理,心说,老子不比你们清楚。生产十多年,那个数字哪个不是在自己手上把玩了多少遍的。

 

长安不管黄天宝的脸色,接着说:“但这还不是平均成本最低的时候。假设还要增加产量,因为生产线产能的限制,我们的边际成本上升了,每多做一件衣服,我们要多付1.5元变动成本,所以,如果再多生产50件,我们成本就是100元固定成本+100+ 50X0.75 + 50X1.5元)变动成本,总计312.5元,平摊到200件衣服上,平均每件成本就是1.56元,这时候,虽然边际成本上升了,但平均成本还在下降。”

 

“如果此后每多产出一件衣服要多付2元,再多生产50件,我们成本就是100元固定成本+100+ 50X0.75 + 50X1.5 +50X2元)变动成本,总计412.5元,平摊到250件衣服上,平均每件成本就是1.65元,这时候,平均成本这时向上攀升了,但如果我们继续生产,边际收益3元还是高于边际成本2元的。也就是说,工厂的总收益还在上升。

 

“我们可以一直生产,直到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假设第251件时,我们每多生产一件衣服要多付3元,和卖了这件衣服的收入3元正好相平。我们成本就是100元固定成本+100+ 50X0.75 + 50X1.5 +50X2+3元)变动成本,总计415.5元,平摊到251件衣服上,平均成本每件1.66元,这就是我们在利益最大化时的平均成本。”

 

黄天宝终于忍耐到极限,摇头说:“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觉得都是空的,你那些边际成本,还不都是拍拍脑袋想出来的。 你们有文化,但书上的和车间的不是一回事。”

 

成金龙也给绕晕了,问长安,“有直截了当点的办法么?”

 

长安想想,此路不通,换个方法问:“黄总,按您的经验,我们一个月最大产能是多少?”

 

“四十万件吧。”

 

“现在排了多少?”

 

“三十万左右。”

 

“好,我们就用您的公式,服装是劳动密集型行业,人工费用占的比重最大。 分摊的管理费用 + 面辅料 + 人工,这个公式中,我们分摊的费用沿用公司惯例,面辅料是其他工厂收得费,我们无法改变,只有看工时方面能不能改进了。”

 

“不大可能。”黄天宝斩钉截铁的说。

 

成金龙打着哈哈说:“我们就是摸着石子过河,看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周我们要去好几家面料厂,说不定面料也能找到便宜的货源。”

 

三个人说着话,穿过车间,往楼下走。几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后道工序的几个工人聚在一起,聊着天,看见他们过来,连忙各就各位。黄天宝大嗓门立马扯开了:“怎么搞的?”

 

那几个小年青支支吾吾,扭捏的不肯说话。生产线的组长匆匆的跑过来,和黄天宝解释:“也不能怪他们,等五爪扣呢,辅料仓库还没送过来,去领,叶主任也不在,仓库的小姑娘不肯发料。”

 

黄天宝“喔”了一声,回头跟成金龙说,“你去和他说吧,你不是要改进么。”他说完带着嘲讽的声调来了一句:“要改的地方多呢。”

 

长安暗自发笑,这个人,才说完没得改。

 

黄天宝打声招呼,要去忙别的了,让长安和金龙自己去辅料仓库。

 

辅料仓库不大,但因为有的辅料价格很高,所以算是“仓库重地,闲人免入”。叶美兰特意挑了这么个工作轻松,又要自己人的活给弟弟。

 

在成叶工作了一阵儿,长安发现叶美兰的确是一个很低调的人,虽说是实实在在的大管家,掌着财权的,但坐在一个十几个人的大办公室里,和所有财务部的人打成一片。她叫人喊她“叶会计”,别人要拍马屁喊声“老板娘”,她还要含笑埋怨一句“瞎喊什么!”最让长安惊叹的是,有一回,有一批货赶着出货,叶美兰居然下班后和一堆工人一起,在缝纫车前加班。她弟弟正好相反,厂里哪儿哪儿都有他的身影,不一定是在干活,但一定能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爱揽事,更爱抓权。

 

到了辅料车间,成金龙直接问那管仓库的小姑娘,问什么不发辅料。小姑娘说“叶主任不在,我也不知道发什么,总不能他指哪个我给哪个。”

 

长安仔细一看,倒吸口冷气。第一次匆匆看过,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概念,这回一看,心里的疑惑全起来了。

 

她问:“这些辅料上为什么都没注明货单号,款式号,客户名称,生产厂家什么呢?”

 

小姑娘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找找,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不干胶贴的一个小纸条,标明是从哪个供应商那儿过来的。“叶主任那儿才有单子,我这里对不上号的。”

 

成金龙虎着脸问:“他上那里去了?”

 

“大概吃午饭去了。”

 

“才十一点,吃什么吃。”

 

小姑娘吓的一句话不敢接口。成金龙转身,气呼呼的走了,自己舅舅,他也不便抱怨太多。

 

长安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她想到答应王前写的《公司内部沟通管理规则》,看样子,成叶也用的着,上次去打样车间和包装车间,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标记都有,不是熟手,根本摸不到头绪。其实,不论是什么公司,都是管理人,事儿都是人做的。

 

正想着,成金龙又跑过来,跟长安说,成建邦安排了一个会英语的小姑娘,来配合他们工作。长安欢呼一声,正愁没人帮忙呢,看样子,要规范化管理,会有很多事务性的工作,需要一个有责任心,细致的人来做,指望成金龙可没谱儿。

 

新人叫王雨,英语专业毕业的,在一家外贸公司跟过两年单,被成建邦挖了过来。小姑娘五官秀丽,肤色极好,白里透红,说话更是爽快利落,有条有理,让人想到红楼梦里伶牙俐齿的小红,开口便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长安一见,颇合眼缘。

 

成金龙才安置下了王雨,又把长安叫道他办公室,带上房门,他问长安:“有收获么?黄天宝给你的打击大么。” 说完,不怀好意的笑。

 

“不大。”长安等着看金龙的表情。

 

“什么?”对方果然失望。

 

“他告诉我,ERIC的单子我们可以大胆的接。”

 

“为什么?”

 

“工厂的产能未到,现在这单做不做,厂房都照开着,机器照放着,管理人员班照上着,固定花费一样不少,而工人计件工资和辅料什么的变动成本是做一件,才发生一件的。我们原本计算的总成本和收购价差不多,但实际,我们现在不用考虑固定成本这一块,我们单子接的越多,只要不超过产能,工厂实际收益越好。 更何况,还有其它因素要考虑。”

 

“什么,什么?”

 

“第一,我们要抓住机会,和这家公司建立起业务关系,不是MANNY,我们根本不可能敲开他们的门,开了门,我们就不能让他跑了。第二,我们需要一个开始,这样我们和其他不相识的客户联系时,才可以说,我们和某某公司做过,美国公司很看重过往经验,和可靠的推荐人。所以,不光要做,还要做好。第三,我私下里认为,人工成本有压缩的可能,家居服没有休闲衬衫复杂,要求也低一点,花的时间应该少。退一步说,就是现在减的人工有限,将来到一个人工便宜的地方,一定利润空间更大。”

 

“有道理,你说接就接,对了,别忘了周四,周五要去四五家面料厂呢,你要我提前准备点什么?

 

正说着,成金龙的电话狂响,他低头接起,才说一句,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说了不要打电话来么。”

 

一个女声从电话里远远传来,娇嗲的埋怨着,长安很尴尬,示意要出去,成金龙摇手说“不用,没事。”只听他跟电话那头说:“我正忙,等我联系好了人,再给你打电话吧。”然后“啪”的阖上电话。

 

一边有意无意的解释:“电视台的晓波,她们台里筹划一个古董鉴宝之类的节目,要我帮着介绍一点玩古董的朋友献宝。 什么时候,约着你也一起见见,都是深不可测的主儿。”

 

长安一笑,“我是俗人,对这不感兴趣,那是有钱有闲的雅人们的事儿。”

 

“你看看你,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发现你是一个没兴趣爱好的人,什么都看不上,想给你买点东西都不知道买什么。”成金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心里盘算了很久,想送长安点小礼物,他是男人么,有男人的骄傲。可长安连首饰都不带。“对了,从来没见你带过首饰, 我有一付清代东珠耳环,和你挺配。”

 

“谢了,我宁可别人和我说话是盯着我的眼珠子,而不是耳朵上的珠子。”

 

 

13.

 

长安闭关两天,在家写《公司内部沟通管理规则》。为此,参阅了不少不远万里从美国背回来的资料,又拼命的回想,自己呆过的几家公司的操作规范。

 

美国人其实最在意公司内部的信息分享了。资本家的用意是,绝不能出现一人独大的局面,公司少了谁都能转。那年美国大选选不出总统时,一个美国人就曾经自豪的对长安说,这事只能发生在美国,任何一个国家,出现群龙无主的事都要瘫痪了,只有他们美国,各司其职,该向谁汇报就向谁汇报,一切都写在宪法里呢。国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公司。别看美国大片宣扬个人英雄主义,美国公司文化要的是团队精神。

 

长安内心是信服这种管理文化的,这就好像法治与人治的区别。长安的目的是通过构思这么个文件,把公司内部沟通制度化,就好象在辅料仓库里,哪些人,有哪些责任,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相关信息,怎么获得这些信息,怎么让相关的人都知道这些信息,在哪儿,用什么方式存储这些信息,都要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当然,对于遵纪守法的好同志,就必须认可,奖励。

 

写完了,长安放一段音乐,正削水果放松呢,王前的电话打来了,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约长安一起晚饭庆祝一下,庆祝什么还不告诉,晚上再说。长安说:“反正我现在就收工了,五点了,你啥时候回来,我们啥时候开吃,我也有东西给你。”

 

半个钟点之后,王前报到,不由分说,拉着长安去吃火锅。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王前以空前热情洋溢的声调说:公司活过来了。

 

按王前的话说,前一阵,那真是生死存亡之秋啊,公司时时有断顿的危险,接到的都是一些小业务,寅食卯粮,自己不得不掏积蓄以维持。今天,在马付市长的牵线下,市政府下属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和他们公司签了一个三年的ERP外包合同,这家公司,从一开始踩着第一波浪潮,花巨资上了ERP项目后,到现在,经过十年痛苦昂贵的挣扎,终于发现,对于一个这样复杂的IT系统,与其自己花大量时间和金钱,维持一个半调子团队,不如把它外包给一个专业公司。

 

王前兴奋地说:“这预示着一个潮流的来到。竞争压力大了,中国企业也开始关注,要把力气用在自己做的最好的地方,增加自身价值。而把这些不是它们企业核心业务的活儿。外包给我们这样的公司,可以用最新的技术,最专业的人才,不光降低企业成本,同时也降低了系统复杂性和风险。我们就好像一个他们的资源整合器。”

 

长安也被他感染,连声说:“好啊,这是一个口碑的行业,有一个企业用你,就会有十个,然后就会有一百个。”

 

“是啊,外包企业规模成长很快的,我们其实也在制造,产品就是我们的服务,瓶颈就是人才,现在,眼见着就是要招人,还要立马能用的。”

 

“对了,这是我答应给你写的。”长安从包里掏出那份沟通管理规则。“给你的这份,有专门针对计算机信息管理的内容,包括公司内部制定编码语言规范,注释规范,分享可重复使用的模板等等,这样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减少错误。”

 

“正用的着,太感谢了,编码语言规范,这就好像要求大家都说普通话了,免得鸡同鸭讲,不然得话,老有人想找点法子,特立独行……好好,还逼着他们都给文言文注释了,这是我公司计算机的白话文运动呀…… 关键是这评估信息交流的这块,我怕的就是没人执行,要考核。好。”

 

“呵呵,可能你会觉得这有点理想化,但就好像平淡的日子,也不能放弃浪漫的幻想啊。”

 

       “我决没有这种想法,立刻试实行,有什么问题,再和你商量。”王前把稿子收好,加了点菜进火锅,他今天好像特别手舞足蹈,停不下来似的,突然的又冒出一句:“长安,你还没有去过我公司呢,想不想现在去参观参观?”

 

       长安也是个想干就干,没太多顾忌的,也不管现在什么钟点,叫了服务员,结帐就走。

 

       工业园主干道上,有一片漂亮的新楼群,王前的公司就在其中一栋楼里。长安跟着王前把车停在泊车场,又穿过两栋楼,才来到王前公司所在的楼前。长安好奇的问:“刚才我们穿过的一栋楼,居然是学校么?”

 

       “不太清楚,开发区里好像还有个科教园,是几所职高吧?”

 

       “那你不是守着金山讨饭吃吗!现在可不是唯学历论的年代了。中国的基础教育还是很好的,做一个程序员,理论知识再多也没有用,要的是实践经验,我听说,印度那种上十万人的大型外包公司,都有自己的学校,从高中直接招人,培训了立刻就上活。中国高等教育欠缺的就是实用性。 你还不赶快和学校谈谈,搞一个联合培训的项目,考核合格者,解决工作问题。 现在社会办学,就怕解决不了学生的出路,没法向家长交代呢。”

 

       “你说的有道理。”王前一边说,一边打开办公室门。屋里居然还亮如白昼,王前和一个还在大屋里办公,叫华志远的小伙子,打了声招呼,“还不回去?”

 

       小伙子冲他们腼腆的笑笑,“回家也没事。”埋头继续做他的事。

 

       长安看看,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大房间,二,三十个格间,靠窗那面,落地玻璃隔出三间屋子,王前的办公室是其中一间,还有一间是会议室,另一间不知是什么人的。王前解释,那就是财务部了。靠一面墙,都是架起来的服务器,打印机什么的。一眼望去,满屋子都是大屏幕的电脑显示屏。

 

       长安环视一周,冲王前一笑:“参观完毕,王总。”

 

       王前还是书生气十足的样子,检讨自己:“是小了点,有发展空间。”

 

       其实他今天非常开心,开心的想把一切他觉得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和长安分享。两个人都在没有亲人的异乡,奋斗的辛酸和甜蜜,仿佛只有对方才能充分的理解似的。但在长安面前,说说业务还好,想说点别的,就莫名其妙的局促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和华志远打个招呼,出门前,王前没忘了嘱咐一句:“早点回去休息。”

 

       那华志远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这让长安想到看过的一个漫画,两个计算机奇客(GEEK)之间的“对话”,每个人脑袋上顶一个空白的云朵,没有内容。

 

       回去的路上,王前郑重的和长安说,“以前公司朝不保夕,没敢和你提,现在有了一笔垫底的业务,胆子也壮了,公司正是用人之际,你愿意加盟么?我虽然给不了你美国的高工资,但可以给你公司的股份,算你给你自己打工。你说的,我们这可是朝阳行业。”

 

 

14.

 

成建邦选的厂,四家是国内的,一家是港资的。

 

一大清早,成建邦父子带着司机,接上长安,就上了高速,计划是今天去两家相隔的较远的,明天去三家离得近点的。说是远,也不过是三小时的车程。

 

成建邦自己开的是一辆看上去至少有十年历史的上海大众,司机说,今天为了杜小姐,成总特意吩咐开公司接待外商用的奔驰600. 长安说声不好意思,便沉默不语了,这么多日子下来,她对成总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工厂两千来号人,唯成建邦马首是瞻,久而久之,自然培养了他一股帝王气。虽然和长安数回交道打下来,他总是谦逊有礼,从谏如流,但王者之道,不怒自威。

 

长安和同样坐在后座的成金龙闲聊几句天气交通,便觉得两人这么近的坐在一张后座上,空气异样的暧昧起来。成金龙的手就放在她身边,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抬起来,挠拨她的心。她佯装闭目养神,却总觉得旁边有人从侧面观察她,她猛地睁眼扭头一看,不是她的感觉,是真的,成金龙正看着她,带着点淘气的微笑。见她睁眼,便仓促地问,“这两天你那什么忙完了么?”

 

长安忙顺势从包里取出两份打印件,一份递给成建邦,一份递给金龙。本来,她就想这两天找个机会,好好和成总聊聊这事儿。她清清嗓子,掩饰一份尴尬:“写完了,算是一个草稿吧,想听听你们意见。”

 

成建邦仔细看了,却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杜小姐,你觉得成叶的生产效率怎么样?”

 

长安小心的斟酌着语气说:“流水线是日本专家帮着设计的,每道工序安排的还是比较合理的,我有几天在车间,一个工序一个工序测算过,平均加工时间基本均等。生产线上时不时有停滞的原因更多的是一些人为的因素造成的。而且我觉得,短时间是可以有很大改善的。”

 

“喔?”成建邦很吃惊,这个衣着时髦的小女孩,居然在拥挤的车间一道工序一道工序的测试时间。

 

“是的,按照帕累托法则,也叫做80/20法则,我们花20%的时间和精力,应该可以解决80%的问题,因为这80%的问题都是最容易改进的。比方说这个信息交流共享问题,如果信息交流通畅,那天辅料配送的事,就不会出现一个人不在岗位,整个生产线就停滞的情况,停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的钱啊。”长安聪明的不提人名,表明对事不对人。

 

“你还观察到什么?”

 

长安发现成建邦一个特点,大多数时候,他听的多,说的少。听到别人的好建议,立即实施。

 

“生产线上的瓶颈是浮动的。”长安看一眼成金龙,又多解释一句:“瓶颈的产出,决定了一个生产线的产出。瓶颈耽误了时间,整个生产线都会停顿。成叶生产线工人都是临时搭配成组的,虽然是按技术特长分了工序,但生手,熟手混在一起,碰上复杂的款式,一个人慢下来,大家都跟着慢。建议车间主任考虑生产线人员配置时,把员工技术能力考虑进去。生手配生手,熟手配熟手,把一个生产线的节奏定下来。”

 

成建邦点头,说:“好的,这个可以改。”

 

“还有一个,也是根据不同款式,有可能出现的问题。理论上,按现在的安排,前道工序和后道工序时间差不多,但有的款式前道复杂点,有的后道复杂点,可不可以让一些技术全面的老员工灵活作业,前道忙的时候做前道,后道忙的时候做后道。”

 

成建邦继续点头,说:“好的,这个也可以改。”

 

“其他一时想不起来,以后再继续观察。”长安一下子提了这么多意见,有一点不好意思。

 

成建邦不忘回头对成金龙说:“这个规则,回去印发,行政科督促执行,收集反馈意见。”

 

长安简直有点不适应了,难道不需要开个办公会议谈论什么的么? 再想想,又了然,成家的天下,当然是他成建邦想干什么干什么。

 

成建邦感慨得说:“哎呀,杜小姐,这带着心去看,和不带着心去看,就是不一样啊,你是个有心人,这么短的时间,发现了这么多问题。金龙,这点值得你学习。”

 

成金龙满不在乎得听着老爸的批评,望望窗外,不耻下问状说:“我最近一直在学。”

 

转了个轻松的话题,大家和长安聊起了暮春三月,江南草长。一直到车子驶下高速,驶下大路,驶下平路,来到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

 

凤舞色织厂就在这里 ---- 长安站在一片农田中,一个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捧着手机出来欢迎,见到成建邦,两人同时阖上手机,热情握手。这人头发乱蓬蓬的竖在头上,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张口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中年人姓伍,是这家近千人的色织厂领头人。他把长安一行人领到自己办公室,一张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办公桌,到处堆得都是一块一块的样布。他提声叫一个女工上茶,不一会儿,那个女工拿了一个暖水瓶进来,摆开几个看起来不算太干净的白色陶瓷杯,加了几片粗梗的茶叶,冲上水,送到长安他们面前。长安饶是口渴难耐,也没敢去喝那水,生生忍着,倒是成金龙说声谢谢,举杯喝了一小口,意思意思。

 

那伍总先和成建邦谈了一会儿现在手头的业务。成建邦每年要从他厂里买不少货,没别的,价格低,至于品质,中档货,谁的货和谁的货都差不多。

 

不一会儿,成建邦提出,要带成金龙和长安看看他们厂最新的样品。伍总连声说好,把他们带到一间象会议室的地方。只见沿墙一排立柜,乱七八糟堆了一堆又一堆的样品,这就是他们的会议室兼样品间了,伍总热情的招呼长安他们“随便看随便看”,自己和成建邦坐下继续聊“这年头生意不好做”。

 

长安扒在柜子上,一层一层的翻,花样品种倒是不少,就是看起来太累。不一会,上面太多层的布就压得长安举不动了,成金龙就站在一边专业举布,一边和长安小声讨论着花型。最后,两人结论一致,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品种,都是大路货,难怪卖不出价格。长安说,倒是可以让他们给ERIC要的布料报个价,家居服,没什么太多花哨,出口布料都是要送到专业实验室做各种测试的,他们厂一直做出口,品质的要求应该没问题。

 

果然,报下价来,居然和这家长安眼里破破烂烂的工厂有生意可做。

 

伍总看生意有戏,高兴的带着长安他们去看生产车间。车间里昏暗无比,在轰鸣的机器声中,一个个女工麻木的盯着操作台,看着布匹一丝一缕的编织成型,很难想象她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成建邦嘴里,长安得知,这家厂居然有三十多年历史了,那些机器据说是新置的,从意大利买的,上面布满灰尘,不过在纺织厂,一天下来,就一层棉啊毛啊的,倒是无法避免明珠暗投的遭遇。长安看着,忽然辛酸的想到朱子治家格言: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参观完车间,临走前,长安想找一下洗手间,顺着别人指得方向,找了半天没找到,还是闻着味儿才定位的。原来厕所并没有标志,更没有男女字样,也不知是碰巧今天没了,还是一直就这样, 长安只好跑去找人,问清楚了才敢进去,里面么,长安不敢去想形容词了。

 

告别时,伍总言辞恳切的留他们一起午饭,说都过了午饭的点儿了,就在厂里解决了吧,这会儿你们到哪儿吃呢?附近又没有什么饭店。成建邦连声说不客气,改天再聚,今天实在是要赶路。伍总说,要不是下午还有一个巴西的客人来,无论如何不放他们走的。客气来,客气去,宾主两下皆欢。

 

上了车,长安感慨:“中国的企业,企业家就是这样生存的么?!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改进一下?”

 

成建邦说:“价格啊。”

 

长安想想那肮脏的厕所,凌乱的展品柜,摇摇头:“不需要花太多钱,也可以变得干净整洁很多啊。”

 

成建邦呵呵笑着说:“习惯啊,不容易改的。”

 

“那他们就这么以真面目见国际友人啊?”

 

成建邦狡猾的说:“巴西人啊,只要价格降一分钱,别的什么都好说。 所以,这些乡镇企业,你别看他们哭穷,生意好的很,因为没有生存危机,所以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车行了一会儿,成建邦在路边看到一个还算干净的饭店,叫司机停下吃饭。等餐的功夫,又忙着打了几个电话,确定下午的行程,以及工厂里一些要处理的事,忙的应接不暇,他是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的。成金龙听着,思索着,等他放下电话,忽然冒出一句:“爸,我还没怎么和你一起出差过呢。”

 

成建邦喔喔称是,心里涌起一股对儿子的内疚,又涌起一股对长安的感激,要不是长安,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有这种上阵父子兵的场景。饭菜上来了,他一个劲儿劝长安多吃,吃好。弄得长安直想,细心的成建邦,怕是为了她才特意拒绝在那工厂用餐,找这么个干净点儿的地方吧。

 

下午的工厂离的不远,工厂老总和伍总也都相互认识,甚至对方的一举一动,最近又接了谁的单子都知道,只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厂的样品间整齐点,老板桌也漂亮的多,只是样布和上午那家半斤八两,没什么差别。

 

那老总和成建邦谈的最多的是,新近贷了两千万,要扩工厂,又把宏伟的工厂效果图拿出给成建邦炫耀。成建邦婉转的劝了几句,大致是对明年的经济形势不看好,问他这样扩产能,不怕没订单,被贷款逼着,日子难过么?那老总豪气万千的说,“不怕,你们今年形势不好,我都替你们担心,我们厂百分之八十的单子,今年都出货到越南柬埔寨去了,原来可都是中国服装厂的单子啊。”说的成建邦嘿嘿尴尬的笑。长安本想说,现在那些跨国企业,包括香港,台湾人都移师南下了,不可不防,可一看这老总刚愎自用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由他去吧。试着让他也给ERIC的布报个价,果然比伍总的高出不少,成建邦打着哈哈,说回去研究研究。长安现在是了解成建邦的行事作风了,他没有花时间研究的习惯,研究研究就是没戏。

 

出了那家工厂,一上车,成建邦就说:此人好大喜功,早两年形势好,一下子发了,可是到底年轻,没见过盲目扩大产能,上去了下不来的例子,不下功夫苦练内功,前景堪忧。做生意伙伴,还是伍总让人踏实。长安不由得心里赞一句,姜是老的辣!

 

成建邦征求了长安的意见,要是不累,就赶到明天要去的工厂所在地。长安笑道:“没道理我年轻的先喊累。”

 

成金龙说:“爸,你可是不知道,长安多能吃苦,在美国,有几天她一天忙16个小时。”转过头,他冲着长安说:“真没见过女人象你这么拼命得,当心容易老。”气的长安狠狠的瞪他一眼,心里嘀咕:难道我都老的写在脸上了吗?

 

其实,这会儿坐在长安身边,成金龙心里柔情万千,只想自己也生出千般本事,给心爱的女人一个舒适安逸的生活,不让她那么操劳。可是他又真喜欢和长安一起,胼手胝足,征战天下,人生得此佳人相伴,足矣!是的,他越来越感到自己被长安吸引。长安象一块磁铁,引得他向上,更使得他对她心生无限依恋。可是,他甚至不敢显示出这种依恋。他怕旁人笑他恶少一个,自不量力,更怕长安拒绝他,那样他连相处都成为奢望。

 

成金龙取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瓶盖,递给长安,温柔的冲她笑,长安不知不觉接过水,也不知道自己渴不渴,稀里糊涂的仰头就喝,反正多喝水养颜。

 

 

15

 

清晨的平江市,很早就喧嚣起来,到处是车铃声人语声。此地丝绸制造业历史悠久,从唐宋时,就是全国丝绸织造中心,明朝末年,就官供高档绫、罗、绢、纱、绸。当成建邦一行吃完早餐,来到工厂,杂乱喧嚣的声音已经被单调的机器声取代。

 

成叶的日本单时有用到丝绸面料,尤其是夏款。所以在众多丝绸织造厂中也有一两家做熟了的。一清早谈下来,长安才明白,丝绸面料产品的开发,需要由织物设计工程师、图案设计师,及纺织与染整工程师共同合作完成, 多人协作的结果是容易造成周期长,风格不统一。别看中国是第一丝绸大国,但那只是说原料。最终产品属于档次低,附加值低的。

 

平江丝织厂的楼总原是学音乐的,阴差阳错来到丝织厂,现在只能用他那男高音的嗓子发发牢骚:“你们看看,我们丝绸的附加值,只有意大利的四分之一,连小小韩国的都比我们高一倍,我们根本没有定价权,任人宰割。”

 

说的长安和金龙面面相觑,一筹莫展。金龙因为看着长安没精打采而更加没精打采,全然忘了这原是他的产业。

 

“晚上别走,我请你们吃饭,然后我们去卡拉OK。好久没唱了。”

 

成金龙翻着桌上摊开的样布,忽然指着几样问:“这几款是客人给的样,还是你们自己的?”

 

楼总翻翻记录,说:“这是平江丝绸工学院一个教授,在我们这儿带研究生做课题设计的,此人不一般,学校几次让他出任染织设计系主任都给他拒绝了,专业很强,印、染、整样样精。他号称将纳米技术用在传统印染工艺中,解决了染色品质差,功能单一的问题,而且还不用任何禁用化学品,无废水排放。嘿嘿,我们也不懂什么纳米不纳米的,就看他的料子成品确实颜色好看,而且色牢度高,洗水个二三十次没有变化。哎。。。说好,晚上不许走,我把他叫出来一起玩。”

 

“好。”成金龙一口答应,都没征求成建邦的意思,长安有些惊异的望他一眼。

 

“对了,成总,你好像马上就要和我们成老乡了吧,你那在本市新买的别墅装修好了么?”

 

“快了,到时候不会忘了通知你的,还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一说这个话题,成建邦开心的嘴都合不拢。

 

原来,两年前,他在楼总的提议下,在平江期房买了一栋园林式别墅,据说还是和香港某个著名影星做邻居。当初是正好有闲钱,无心投资了一把,谁知道无心插柳居然柳成荫,正巧碰上国家发禁令,一刀切砍了别墅类房地产开发,结果,房子还没造好,房价飙升了近一倍。

 

本来下午按计划,要去那家港资企业的办事处,再赶回西州,去西州的一家纺织厂。成金龙这一答应,不得不做一番更改,好在西州的厂去着方便,回去了再说。

 

知子莫如父,成建邦问:“怎么,你那么想见见那个教授?”

 

成金龙说:“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帮我们设计制造一些独特的丝绸花型。”

 

楼总犹豫的说:“这恐怕有点困难,那个人是好人,就是有点怪,很多人要他出马,做一些商业产品,他就是不干。官也不想当,财也不想发,结了四次婚,离了四次婚。他和我倒很要好,因为一他喜欢音乐,二我从不劝他从商。你们要和他说什么尽管说好了,我不参与。”

 

楼总说完,打了个电话给那个牛人,邀请他到好地方喝土鸡汤,唱歌,对方一口答应。约好了时间地点,六点见面。

 

说是六点,成金龙他们五点不到就到了,几个人到了饭店,进了包间,还在激动的讨论下午的震撼。

 

一开始,成建邦就说了,这家公司很势利,不太愿意和中国工厂打交道,货都是直接卖给国外的品牌公司,至少也是品牌公司驻中国办事处。他要长安演演戏,用用她外商的身份,和美国公司的联络信息,来和对方销售主谈。他自己就作为中国代加工厂的代表露面。

 

销售代表看是中国人,趾高气昂的问:“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听说长安是美国客户,挑战地问:“你们是做什么品牌的?”

 

一旦进入状况,真刀实枪和敌人短兵相接,长安每个细胞都被演戏欲支了起来,她把成叶日本的销售额和美国之行展览会上认识的那些品牌商结合起来,几句话一甩出去,对方的脸立时皱成了一朵花----大客户来了。

 

长安环顾这会客室,各种品牌的样衣,放在一圈沿墙打的展示架上,对方顺着长安的目光,殷勤地介绍:“这些品牌用的都是我们的布。几乎所有大的品牌我们都做过。”又看看长安,一半带着揣度,一半带着试探地问:“你们公司最近有什么特别的需求么?”

 

长安点点头,说正是在为下一季新款找布料,列举了几种成金龙买的样衣所用到的布型,幸亏听成建邦说过一些技术名词,还算糊弄的过去。销售想想,把他们带到样品三室,在一屋子整整齐齐的铁架中,她迅速找出几档类似的,不光有,每个类型都有相似的一个系列,让人叹为观止。

 

长安一想,不行,得拿出点这销售拿不出的,这样才能震住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正好最近为了收集布料流行趋势,她从一家著名的日本纺织厂,索要了明年新款样布资料。尽管知道小日本藏着掖着,留了一手,有些在展会上看到的最新产品并没寄来,但还是聊胜于无,让人按耐不住对其中不少心生爱慕,这回出来特意带了一些剪样,还真用上了。

 

长安把剪样拿出给那个销售,让她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有的,她立刻就带着他们去看了,没有的,弄得她惭愧的不行,登时气焰下去了不少。

 

长安做很宽容理解状,把感兴趣的样布抽出,问可不可以带一些样布走。销售忙抱歉的说:“公司规定,一定要先登记,再申请样布,然后才能寄给客人。”

 

长安又不经意状问问价格,销售以很认真的态度,问长安大约需求量,又按了半天计算器,给了长安一个新客户试单价。长安被听到的数字吓得只能用沉默来回应,沉默的让对方不知所措,不知是报高了,还是报低了。

 

而长安心里想的是,前一阵,和成金龙研究价格,用那些高档一点的衬衫对比中低档衬衫,两人一直欣喜于其中的差价,现在,用用心算,好么,差价全给布料厂拿去了。

 

市场是残酷的,市场又是公平的,谁掌握了竞争的砝码,谁就有话语权。

 

16.

 

六点整,楼总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门。来人虽然只是点点头和大家打招呼,却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满不在乎劲儿,长安就觉得,以前只是在书上见过“风流倜傥”几个字,这下可是见着真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天南海北聊了一圈,楼总说起了这位何云峰教授与丝绸的渊源,早在上世纪初,何教授的爷爷何佐贤就是开丝织厂的,那时候,半殖民地的中国,华商丝织厂在大规模的洋办丝织厂打压下艰难地生长。何佐贤思想开明,毅然决定到上海学习电力织机,靠着先进的技术,工厂得以迅速发展。随后,何教授的大伯父,开了依附于丝织厂的练染印厂,延请法国学成归来的工程师,增添机械设备,设实验室。靠着精湛工艺,一时整个家族,声誉日隆。直到1937年,抗战开始,上海局势吃紧,何佐贤作为大家长,说断不能和日本人合作,决定转移存货,遣散工人,以图他日东山再起。谁知日本人来了,发电机都抢了不说,最后还一把火烧了厂房。气的老何佐贤一病不起,接着内战连连,整个丝绸业奄奄一息,更是振兴无望。

 

要说遗传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神使鬼差的,连家里丝织厂都没见过的何云峰,居然上大学时又选了丝绸工学院。而用何云峰自己的话,走上这条路,却是为了一个学画画,坚持要上丝绸工学院美术系的女孩子,绝不是楼总说的什么龙生龙,凤生凤。

 

长安示意了金龙几回,他提都没提布料的事,成建邦更是不理这茬,弄得长安莫名其妙,这吃的什么饭?只好闷头喝鸡汤,郁闷的要死。

 

终于,楼总按捺不住了,问了几次去哪个地方唱?何云峰说:“就这儿吧,现在流行清唱,不然的话,外面大厅有乐队,我去借个家伙来,给你伴奏。‘血染的风采’怎么样?”

 

楼总和这家酒店老板熟的很,一听何云峰的建议,早跳起来开门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个二胡就进来了。两个人调弦试音,说练就练,楼总果然是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何云峰的二胡声音饱满,九曲回肠,听的人都不敢呼吸。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楼总说:“这个二胡最能表现中国人的气质了,音质含蓄内敛,如泣如诉,中国人的音乐还是要中国乐器,要是换上西洋乐器,小提琴什么的拉‘二泉映月’就完蛋了。”

 

半晌不语的成金龙说,“未必,小提琴拉民乐的境界,也有二胡达不到的,麻烦楼总再去借一个小提琴。”

 

“公子要露一手啊。”楼总欢呼着就又跳出门去。

 

长安惊讶,从不知道成金龙会拉琴,他从没提过,成建邦笑道:“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倒也并不真的劝阻。

 

不一会儿,楼总凯旋而归,手上领着一个小提琴,嘴里嚷嚷:“凑合用啊,这里没好琴,下回我们换个地方拼。”

 

成金龙站起声,一边试音一边说,“这琴和我的水平正相配,它是半斤,我是八两。”他佯做不经意,看了一眼长安,就大大方方拉了起来,把一曲“梁祝”拉得如青云出岫。

 

何云峰听罢一曲,哗哗鼓掌,定要成金龙到他那里,他要用二胡拉梁祝,来个二重奏。“金龙,我听了梁祝这么多年,你的技法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你的感情,是一流的。感情放在音乐里,可不是想投入多少就能投入多少的,这靠的纯是悟性。即使和大师比起来,也听得出你的适意。演奏厅里的是工作,你拉的是生活。你小小年纪,懂这个,不简单。成总,你这个儿子怎么教的?”

 

“怎么教的,呵呵,就是不教。”成建邦相当为儿子感到自豪,可说的也是实话。

 

说起成金龙拉琴,也是一段奇遇。成金龙八岁那年,叶美兰带他到家门口公园玩,看到一对老夫妇拉琴,成金龙听了又听,不肯离去,叶美兰就试着问了一句,老师傅是否教学生?那老夫妇看见成金龙如此痴迷,也很是喜爱。就对叶美兰说,他们是刚从上海回老家的,原来都是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要教,可以,只有几个条件:1.不许付钱。2.家长不许管。3.一切听凭孩子兴趣。那老太太说:“我女儿从小被逼着拉琴,原本很爱拉琴的,后来大概被逼的太苦了,拉的音乐都听不出快乐了,后来,虽然被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录取,却在留美前一天,和我们说了一句:‘我恨你们,我恨小提琴。’”

 

这件事对老夫妇触动很大,他们下定决心,再教学生,一定不执着于技法了,他们要教的是对音乐的欣赏和热爱。正巧碰上叶美兰母子,当妈的本来也不指着儿子成小提琴家,一拍即合。成金龙去学琴,叶美兰成建邦夫妇乐得什么都不用管。中间有一段时间,成金龙也不想练了,跑的无影无踪,老夫妇也不逼他,由他去。直到有一天,成金龙听到一段美妙的门德尔松,自己又跑了回去,要接着练,老太太才眉开眼笑的说:“金龙,你是真的回来找音乐了,这回,赶都赶不走了。”

 

成金龙是想和何云峰谈专门给成叶设计面料的事,可他不着急今天一天谈下来。

 

想想他何云峰拒绝了系主任,又拒绝了其他发财的机会,凭什么就会接受成叶的建议呢?投不投缘,能不能说到一块儿,聆听是第一步。他先听何云峰说,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再后发制人,

 

谁知说起音乐,他就只想驳斥小提琴不与民乐相容之说,拉起小提琴,他就只想拉给身边的长安听,完全忘了本来要干什么。结果到几个人握了手又握,“再见”了几回的时辰,也没提布料一个字。

 

何云峰临行,特意关照成金龙:“下回来平江,一定来找我。”

 

 

17.

 

最后一站,四方纺织集团,就在西州下属一个镇。

 

大门口,一块巨大的泰山石,成建邦笑说:“这里的华总信风水的不得了,花了一百万请了这块石头。”

 

长安暗笑,她在成叶听别人说,成建邦新的办公室用了刚一年,就听风水师的话,重新打门,调了个方向,居然他还五十步笑百步。

 

四方占地有成叶的好几倍大,厂房分布几大片,一看实力就比成叶雄厚很多。四方的华大鹏也是白手起家,和成建邦同时期人,现在旗下好几家公司,纺纱,织造,染整一把抓。

 

成建邦一见华大鹏就连声道歉,抱歉临时改变行程。

 

华总客气的说:“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们自己人不体谅自己人怎么行?出门那么多应急的事,改时间才是正常的,我们做工厂的,反正星期六都要加班的。你还有个儿子帮忙,我们天天都要自己上阵。”

 

“你那儿子呢,不来帮你。”

 

“我不知道他在干嘛,出去找了家小公司,打工呢,宁可给别人打工,不给自己老子打工,说对纺织不感兴趣。现在的年轻人了,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说句不感兴趣就跑了。”

 

长安随着华总的介绍,打量这栋办公楼里的部门,总经理室右边,挂着出口一部,出口二部的牌子,另一侧还有内销一部,内销二部,内销三部。

 

一行人坐定,成建邦问华大鹏有什么新动作?

 

华大鹏嘿嘿一笑说:“又添了几部新机器,生产高档一点的产品,劳动效率提高不少,机器加了,人工没增加,能源消耗还降低了,我这儿不象你那儿,我换台新机器,省一半。”

 

“有什么新产品吗?”

 

“你看看你,先喝茶,先喝茶。”说着,华大鹏找出身边的一块样布,递过来,“我总不能让你成建邦失望,你摸摸这布怎么样?猜猜什么东西。”

 

“哟,有点像人造纤维,手感很好,比人棉还软滑似的。 化纤的?”成建邦摸着这块紫色的,远看有点像绸缎光泽的布料,欣喜的问。

 

“纯天然,还是可以迅速再生的,百分之百可降解, 再猜。”

 

“那种树浆做的什么莫代尔,天丝?”

 

“你说的那是奥地利人的专利,这是我们和科研院所联合开发的,我们专利的环保工艺流程,制浆生产时间比原来时间短三分之二,能耗低。溶剂是中科院自创的,成本低,不依赖进口。 我们这种东西的原材料是国宝级的东西。”

 

“你个老家伙,卖什么关子,什么国宝级的,又不是大熊猫。”成建邦笑骂,忽然醒悟,“难道你把大熊猫吃的宝贝都抢来了?”

 

“抢不完的,中国是世界产竹中心,竹子成材期又短,三五年就是一杆好竹子,而且砍了以后都不用补种,满地都是竹笋。嗨,老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体验体验挖竹笋,他们告诉我,山里的竹笋比买的好吃多了。”

 

“你倒有这个闲情逸致。”

 

“我倒想啊,让他们年轻人去干,我们享享福,不行啊,劳碌命, 理想理想,呵呵。你看这竹纤维,天然抗菌,抗紫外线,透气性能好,是全棉的 3.5倍,多理想啊。”

 

“为什么?”长安好奇的插话。

 

“竹子纤维横截面孔很多,可以迅速吸收水分,通气,它就像一层透气的皮肤,数据表明,竹纤维布料比棉布料表面低1-2度呢。 而且细菌在棉布,木头上,都会繁衍,这就是为什么棉毛巾夏天用了容易发臭,而在竹子上,细菌会被杀死75%左右。 它产生的负离子,使紫外线不容易穿透,抗紫外线是棉布的400多倍。”

 

“为什么竹纤维会象丝绸一样?”长安还是好奇。

 

“问的好,竹纤维很细、手感柔软,白度好、色彩亮丽,所以有丝绒感。”华大鹏很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气质优雅,面目姣好的女孩子,成建邦亲自带出来,是个什么身份呢?再看看旁边的成金龙,也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贵厂对这个产品的应用,有什么计划?”长安穷追不舍。

 

“内销外销都上,看你们成总能把我们产品怎样发扬光大。”华大鹏对场面上的客气话,比长安娴熟多了,小姑娘问的话,书呆子气十足,这让人怎么回答。“来,我带你们看看我们今年的新品。”

 

华大鹏领着他们去参观他那占大半个楼层的样品间,一进套着一进,走半天才到底,仔细看看布料,和那家拽拽的港资企业不相上下。华大鹏对成建邦得意的说:“今年比去年生产总量还低了,结果产值还高了,还是要生产高附加值的东西啊。”

 

说的成建邦唏嘘不已,想到自己每每为了订一个扣子多少钱和日本人斗争半天,更加感慨万千。

 

长安在回去的路上,和成建邦父子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天王前有邀请长安加盟的意思,这些日子,长安仔细比较了两个行业。

 

王前的公司毫无疑问是高科技,新兴产业,长安心向往之。回国这么久,有时也很想念从前美国公司的数字化管理,甚至怀念公司的资源共享根目录,还有那个一头卷发的黑人系统工程师。

 

回到中国的工厂,长安不知道它以前是怎样的,但现在好像一下子比美国倒退了十年。看看成叶的仓库,再想想原来公司采用的RFID,看看成叶的初级加工,再想想高科技公司的先进管理,长安觉得人格都在巨大的分裂中。她告诫自己不能抱怨,美国的东西是很好,但那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把最好的东西带到中国,自己愧对这片生养的土地。更何况,中国十年的成长是美国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所以,现在是差距仍然有,赶上没有悬念。

 

长安相信王前的公司在未来有巨大的发展空间,这是中国产业结构调整的必然结果。

 

成叶的纺织品服装是成熟产业,但成熟的产业不代表就是衰退的产业,只要有人,就要穿衣服。成叶,乃至整个中国要做的,是从产业链的底层向上攀升,而不是放弃那个产业。把传统行业现代化,是一个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这几天走访了这么多工厂,给长安带来了新的思路。传统和高科技并不矛盾,他们不是对立的两个面,他们是可以相辅相承的。从何云峰设计独特,色彩斑斓的丝绸,到华大鹏光滑柔软,环保低成本的竹纤维,都是可以带给企业新的利益增长点的东西。成叶一开始,光杆子闹革命时,只有这么三五个人,教育水平有限,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象中国大多数企业一样,只能走劳动密集型的路。现在资本有了原始积累,技术也有东风可借,只要成叶在经营管理上,走在别的企业的前头,眼下是成叶转型提升的大好时机。

 

如果成叶能够采取合资参股、兼并收购等多种资本运作方式,和四方结盟,形成一个垂直整合的企业。这种策略联盟,可以使双方取得互补性资源,提高整个企业的竞争优势。这是共赢的一盘棋。

 

长安把形势和机遇放在成建邦面前,说的成建邦半边身子冷风飕飕,半边身子热血沸腾。

 

“怎么做?”

 

长安说:“把大目标分成小的可实现的小目标。第一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提高成叶在四方面前的谈判筹码。四方能为我们提供稳定的布料供给,我们要能为他们的产品提供设计开发,以及销售渠道。”

 

成金龙已经在这儿磨拳擦掌了:“产品设计开发这儿,我有办法。 销售渠道,我们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18.

 

 

成建邦从四方回来,还要赶回工厂看看。成金龙自告奋勇送长安回去,路上,成金龙正拐弯抹角的问长安,晚上想吃点什么,长安手机忽然响起来。原来,王前见是周末,难得有时间,也有心情,出门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准备大干一场。回来的路上,想到长安,顺便给她打个电话,邀请她一起动手,丰衣足食。看见成金龙询问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刚从工厂回来,成金龙送我呢。”

 

王前爽朗的说:“那正好,一起请过来,看我一展身手。”

 

到了大厦,长安要把行李先放回家,正好成金龙也没来过她这儿,就邀请他上来参观参观。成金龙自然是对这意外的收获表示惊喜。忙不迭的答应,又心中懊恼,第一次上门,什么礼物都没带。

 

进了长安屋,成金龙四下打量,屋角一盆硕大的胡姬花正在盛开。他去过的其他女性闺房,都有无数装饰品,品味低一点的,丁零当啷一屋子挂件,长毛绒玩具什么的,品味高点的,又有点消费能力的,屋里放点玉啊,雕塑啊,各种各样的瓶啊罐啊,或是些不管是真古董还是假古董的东西。长安的屋里,象长安人一样清清爽爽,一句废话没有,却让人觉得一屋子的风光旖旎,摸不到的温馨。仔细分辨一下,那是一屋子清丽的桔子花开的香味。成金龙也常常从长安身上闻到这股香味,猜想大概是长安用的什么香水。在这满屋子长安的味道中,成金龙仿佛佳人在抱,恨不得一屁股坐下来不走。

 

好日子不长,长安没让成金龙多等,没多久就从屋里出来,换了一身家居休闲服,手里晃着钥匙对成金龙说:“走吧。”

 

长安告诉金龙:“王前家就在三层楼下,走楼梯吧。”

 

成金龙听了,颇不是滋味,这个王前威胁太大,占了这么个近水楼台。

 

王前已经开始忙活开了,一道黄焖鸡,一道糖醋排骨,一道清蒸鱼,一个皮蛋豆腐,再加上两个素菜,他做事一贯严谨,早把菜单写好,贴在冰箱上。

 

大概是平时太不常做菜,一会儿之后,王前发现家里没醋,长安说她回去拿,长安是北方人,离不开饺子,家里别的没有,醋倒是常备的。长安说要走,成金龙也说他下去买点啤酒。

 

长安回来,王前看金龙不在,趁机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一起干?”

 

长安道:“我已经承诺了成叶,要为他们开拓美国市场,不能够半途而废。但我不是成叶的员工,我的公司承包他们公司欧美销售渠道的开发,他只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也可以接触其他的客户。ERP/CRM产品(企业资源管理系统,客户管理系统)我接触过,对于这方面的技术我了解,我可以综合利用我的资源,为你的公司在美国寻找客户。是股票还是提成,你不用为难,看业绩办。”

 

王前说:“我希望你做公司的董事,参政议政,除了常规董事会成员报酬,还有股票期权,以及对公司作出的重大贡献的奖励性报酬。”

 

正说着,成金龙拎着一箱啤酒进来了,长安帮着把酒放入冰箱,一面和成金龙说了一下要帮着王前公司寻找美国客户的事。成金龙楞在那儿,半天没出声,他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又非常不喜欢长安这个新决定,好像忽然的自己的人就给别人抢了一半似的。

 

王前鼓捣鼓捣居然弄了一桌子菜。成金龙言不由衷的夸:“看不出你还有这个本事,我就只会做西红柿炒鸡蛋。”

 

“那是因为你在国内,没有学的必要,要是在国外呆上一阵,鸭子也能赶上架。留学生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煎炒烹炸煮样样精啊,生活所迫啊,谁让咱长了个中国胃呢。 长安,你烹调水平怎么样?”

 

“一级,不过我懒也是一级,但,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哪天我来露一手。”

 

成金龙听的有点自卑,他们两个才是一类人,自己只是杜长安的一个客户而已。想到这儿,他兴致索然。他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原本不想上学,就不去上,现在却后悔,这辈子也不可能当留学生了。如果不是个博士硕士什么的,怎么配的上长安?

 

“对了,成金龙,我们公司有一个专门针对服装纺织企业的ERP管理的软件,你要不要拿去试试,试用期三个月,免费。”王前听长安说过成叶仓库的事,好意提出这个建议。

 

成金龙心里正不平衡呢,立刻就想回绝,但转念一想,如果我不做好,不是更让长安看死了,英雄不问出处,江山是打下来的,他不准备不战而败。于是他点点头说:“好,我立刻启用,你们会有技术人员帮我们么?”

 

“那当然,技术支持与付了钱的客户一样。”

 

成金龙点点头,他要好好回去和成建邦谈谈。

 

 

19.

 

ERIC对成叶寄去的样衣还算满意,决定安排一个小额试单。但他说明,如果要长期的大单,一定要通过各种各样的人权检验和零售商自己的检验。所以,在试单的同时,请工厂把验厂的一系列工作做起来。

 

长安挂了电话和成金龙说:“你想跟谁做,ERIC有两个客户,J商场还是W商场?我们验厂只先能集中精力在一家。”

 

成金龙狐疑的看着长安,“有区别么,不是价格都差不多么?那个量大跟那个做呗。”

 

“不是那么一目了然。J每个月的量大约在2万件左右,付款帐期是60天之后。W每个月的量大约在10万件左右,付款帐期是90天之后。成叶现在要增长,可是能支持多快的增长啊?公司的内部融资增长率能维持这个增长率么?”

 

“请说中文。”

 

OK,一般来说,你知道的,对一个企业来说,现金为王,你父亲对我们的市场开发行为很支持,但支持会有能力的限度,我们能有多少可支配的现金来做这‘钱生钱’的事?”

 

成金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昨天晚上喝了好几瓶马尿,打的回家,激动地和老爸说,要老爸让自己放手一搏。结果老爸说了一句,让成金龙酒都醒了。成建邦说的是:“我对你的支持,情感上是没有保留的,唯一的底线是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我们要生存,生存第一。杜长安很多建议很好,但我们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不能铤而走险。”瞧瞧,给这小妞说对了。不过,成建邦听说ERP系统是免费使用三个月,也就同意先试试,只要不冒险花不必要的钱就行。但照如今长安这说法,这送上门的生意,做了也有问题么?

 

长安看成金龙沉默不语,接着说:“一个公司的经营性现金是周转越快越好。这个经营性现金的周转周期取决于我们收到原材料,付原材料库存款,再支付其他营运资金,直到我们卖出这批货,收到货款所需的时间。如果我们接每月10万件的单,我们接得起么?资金占用那么久,又是这么大的一笔?这需要站在成叶整体运营的高度来决策。还记得我们去过的王厂长的工厂,他们就是被大单所累,资金出现缺口。”

 

成金龙用手中的笔,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道:“有没有办法让资金占用周期缩短?”

 

“三种方法,第一种方法,跟客户说,缩短帐期。但现阶段,我们没法依靠这种办法,很简单,我们没有和人家讨价还价的资本。第二种方法,提高销售价格,还是不行,我们这种大陆货,不被东南亚抢走饭碗,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当前,我们能做到只有第三种方法,降低成本。”

 

连敲着的笔都停了下来,成金龙问道:“降低成本? 我们已经选了最便宜的布料。还能做什么?”

 

长安解释道:“就是以前我们讨论的,对于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一方面,生产流程优化,缩减工时;用王前公司的软件,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消除一些公司内部交流的障碍,另外,对于产品质量控制,也会有所帮助。另一方面,向劳动力便宜的地区转移。这方面,有动静么?”

 

“听说有一家安徽的服装厂,快倒闭了,要找时间去看看。”

 

长安略略停顿了一下,她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困难,不得不考虑进去,“那么如果投资新厂,又需要占用多少资金?我们必须要得到你父亲的支持,把新厂的事办起来,这是对我们未来发展有利的。你觉得成总想做这件事吗?”

 

“这事他倒说过,是非做不可的了,竞争压力么。只是,之前一直计划的,是要在旧厂那儿,加造成几个正装车间,我舅舅监工,已经联系了土木工程的事。”成金龙心想,舅舅揽了这么个活,要打断这个计划,只怕不容易。倒不是怕舅舅在钱上做什么手脚,反正母亲就这么一个弟弟,一向为他着想,待他不薄,想来他也不会对不起自家人,只是这事,是能够显示出他在成叶的重要性的,让他放手,就是驳了他的面子,这叫父亲如何开口。

 

“这个……我们在国外看到的……你觉得现在还在正装方面投资合适吗?为什么不扬长避短,利用我们国家产业群的优势,发展休闲服,而不是中规中矩,花哨不多的正装,那个谁都能做,和低成本国家血拼,怕不合适吧。”

 

“我同意你说的。”成金龙点着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服成建邦。

 

“看样子,我们还是从小一点的单子开始比较稳妥,这样初始投入少,不为公司增加太多负担,同时,也不至于一下子受制于一个客户。 即便是拿着信用证,可以到银行借款,对于这种微利的业务,我们也不能花这种高成本的代价,白白付那么高的银行利息,忙半天成给银行打工了。 而且,单子小,风险就小,我们的可控性就更高一点。”

 

成金龙想想也是,保证事情成功是第一步最重要的,一盘赢,满盘皆赢,一盘输,只怕为今后设下重重障碍,倒反而不美,“那好,我们先做J商场的验厂,他们验点啥啊?”

 

“什么都有,人权,办公环境,生产流程,产品质量,人员管理,环境污染。别这么看着我, 绝对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而且需要全厂上下积极配合。”

 

“人权验什么?厂长要民选么?美国人还真是太平洋警察啊,呵呵。”成金龙嗤之以鼻。

 

长安觉得成金龙说的可笑又可气:“看每天工人几点上班,几点下班,最低工资,工作环境安全与否,美国人是这样,一面拼命压价,一面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暴露他们虚伪的本色。 但长远的看,很多观点对工厂的良性发展是有利的。比如说火警的预防,健康和安全操作知识的普及,必要的防盗措施。”

 

“什么防盗措施啊?开门放狗,就是有中国特色的防盗措施。”

 

 

20.

 

         王前派到成叶安装ERP的是那个叫华志远的小伙子,因为他是这个软件的主创人员,王前说让他去安装培训,保证不出问题,出了问题也能就地解决了。

 

         成叶要安装这套系统,得从添置硬件开始,基础为零。王前说了,不用成叶前期投入,硬件按租赁方式给成叶,试用期也一并免费。

 

         就是因为是免费的,成金龙一拍大腿,当时就答应试用了,可开始对这套软件的功能其实一知半解,接受它,主要是长安一直以来在耳边灌输,一定要实现各部门各生产环节信息流通;再一个原因,是饭桌上,朋友盛情,却之不恭;最主要的原因,是成金龙不愿意在王前面前掉份,别人说的那么高科技,自己不能啥都不懂,还抗拒,那多让长安瞧不起啊。

 

         误打误撞,新系统进了门,乙方才向甲方介绍产品功能。

 

         华志远给成氏父子做了一个演示,大致浏览了整个系统的工作流程,成氏父子这才发现,这软件可以跟踪生产各环节活动,避免物料短缺或库存积压, 还可以管理供应商,控制产品品质,降低生产成本,又可以和公司原来用的财务软件衔接,发挥计划,控制,分析财务状况的功能。成建邦好像捡到了一个宝,啧啧称奇,心里忍不住盘算,要真象这小鬼说的,这么好的东西,三个月免费期过后,要花多少银子啊。

 

         长安友情提醒金龙,王前这是销售101课经典手法:小狗策略。让你免费把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领回家去,过两天,等养出感情了,就撒不了手了。

 

         成金龙貌似憨厚的一笑,心想长安还是向着自己的,悄悄告诉长安,要是新系统用的好,他就四方打听,找性价比最好的供货商,最少也对产品有了了解,在王前面前有个讨价还价的能力,不然才真是一窍不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末了加一句,“长安,没想到你这么为我着想,怕我吃亏。”

 

         长安大骇,白他一眼,用上新学的一句国内流行语:“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几个重要部门,忽然添了新家伙,不出所料,引起了轩然大波。舅爷叶廷光第一个闯进成总办公室,面带不悦,质问道:“怎么不声不响,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放我那儿,没人会用那个东西,我连汉语拼音都没学过,你不是为难我么。”

 

         成建邦惯于对舅爷和稀泥,“金龙的朋友,有免费的东西,他想试试就试试吧。你让你那儿的小姑娘参加这周的培训,那个软件公司说了,很什么用户界面友好的,说什么一学就会,嘿嘿,我也搞不懂这些新东西,让小孩子玩玩吧。”

 

         “你也不能由着小孩折腾,这么琐碎的仓库管理,每天十万件事,就交给一个机器啦,搞得清爽么?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你以为我们是吃闲饭的么?” 叶美兰就这么一个弟弟,从小一家人宠着,大多数时候,他是成建邦拍马屁的对象,成建邦本着创造和谐家庭的原则,对小舅子的话还是能忍则忍的。

 

         “嘿嘿,先试试看,你忙的事多,怕你顾不过来,翻修新车间的事不是要开始了么。”成建邦继续陪着笑,顺手递过桌上的一包烟。成建邦自己不抽烟,不喝酒,可办公室,车上却烟酒常备。

 

         正说着,成金龙和杜长安推门而入,成金龙见叶廷光在,点头打了个招呼,对成建邦说:“我们商量了一个新系统实施计划。”

 

         叶廷光“哼”了一声,揿灭了才点燃的烟,拖着重重的脚步出去了。

 

         长安见状,心中了然,抱歉的看了一眼成建邦说:“是我们不好,应该先开一个中高层干部的沟通会,让大家了解这么做的意图。 这个实施计划也是想弥补这方面的失误,同时明确一下岗位的责任。”

 

         长安铺开几页A4纸,把每个相关科室,车间要采集的信息,流程,以及挑选的负责人列在一个图纸上。成建邦大致扫了一遍,就暗暗叫苦,他们启用的负责人,都是一些小年轻,至少大专文化的,这让成建邦如何和现在负责生产的那一拨老家伙们交代,都是元老级的,一个叶廷光还没搞定,无数个叶廷光又要出来了。

 

         长安见成建邦沉默不语,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忙解释道:“这些人负责信息的数字化,准确而及时的收录分享,具体的生产操作,负责人还是原来的。但这个系统就是要做到,无论谁在,谁不在,工厂照转。东西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谁都能知道它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从成建邦办公室里出来,早过了下班的点儿,天已经全黑了。长安回到办公室,查看邮件,哗啦啦一下出来十几封邮件。最近因为验厂的事,要向美国人提供很多文件,王雨和行政处的小琴一起专职处理这些事。长安打开一封寄发ERIC, 抄送给自己的信,看着没有任何说明,十几个名为“1.pdf”,”2.pdf”,”3.pdf”的文件,不禁低低哀嚎一声。

 

         长安一向给ERIC灌输成叶是一个国际化经营的企业,了解国际商业规范,这下可好,一封信一下子露出了乡镇企业的真容。长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ERIC看到这封信时的困惑,更可怕的是,十几封信,上百个文件中,还有“1.doc”,”1.jpg”,“1.xls”, 深呼吸两下,长安心想,少不得要在ERIC看到这封信之前,把补救工作做好。

 

         门口成金龙走过,拿着钥匙在门上敲了敲,最近都是他送长安回去,敲了几下,见长安没有反应,就走到她身旁,敲了一下她的肩膀, 吓得长安尖声惊叫。惊魂甫定,颤声问成金龙:“你这,这,这,是干什么?”

 

         成金龙也很委屈,跟长安说:“没有给人主动当车夫,还受这种待遇的。 你不走吗?”

         “我想赶在美国上班之前,把这些个文件重新整理一下。”长安指着文件向成金龙大致解释了一下商业信函的风格,文件的命名规范。“每封信的目的,包括的附件,都要陈述清楚,标题要有意义,文件名也最好是陈述式的,不然让人看得晕头转向,还没办法归类。必须要提高交流的效率, 如果让人觉得和你合作的累,文件都得重新整理,别人就不和你合作了,就这么简单。我们就是要把信息都处理成傻瓜型的,让人不费事,不出错。”

 

         成金龙点头,又心疼的看看长安,用钥匙敲了一下桌子,“你忙,我去给你叫点吃的,想吃点什么?”

 

         “你别忙,你忙的我心里有负担,干不下去活了。”长安埋头继续看她的文件。

 

         成金龙一听这话就生气,杜长安就是这样拒人与千里之外,他拿起钥匙,再见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直奔附近一家粤式酒家,要了两份海皇粥,几样小菜,兴冲冲地返回工厂。

 

         江南初春的风,已经很柔和,冬日的凛冽已经从记忆中消失无踪,成金龙踏着月光重新进入大楼时,满心洋溢着温暖。到了楼上,他没去打扰长安,就坐在自己办公室,开着门,盯着对面外销部大办公室的动静。

 

         长安做完善后工作,拎包出门,迎面看见一脸得意的成金龙,对方拉着她就去会议室,进门一看,会议桌上放着一个大砂锅,几个外卖的盒子。成金龙替长安盛了一碗,温度尚可,长安笑道:“你怎么把人砂锅都端来了?”

 

         成金龙得意地回答:“付押金呗。”他轻描淡写,不想告诉长安和店里的人好说歹说半天,才放下够买十个砂锅的钱,连锅端了这盆宝贝粥,就为了长安能吃到口热乎的。

 

         海皇粥是那家店的招牌菜,入口绵滑,米粒熬到已经看不出形状,只见鱼肉,虾肉,鲜贝仍然挺立在那儿,显示着身价。长安本来看看这钟点,也只想吃点清淡的,一碗粥舒舒服服下肚,看见旁边笑着看她吃的成金龙,才想起问:“你吃了么?”

 

         成金龙忙给自己盛了一碗,象做贼给抓到似的,忙不迭掩饰他的热情,略带羞愧的坦白:“没呢。”

 

         长安好奇的问:“你一个人躲屋里,干嘛呢?”

 

         “我给平江丝绸工学院的何教授打了个电话,聊聊。”

 

         “喔,你准备怎么利用他这个资源。”

 

         成金龙摇头:“看你说的,美国呆久了,人和人之间就非要有利用价值才交往啊。”

 

         “你没想法,为什么不给别人打电话,单单给他打。”长安撇撇嘴。

 

         “一开始是有想法,但生意归生意,后来聊聊说说纯粹是因为是一路人,说的来。我和他早说了我的最初想法,他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不影响哥们情谊。”

 

         “他比你大那么多,什么时候成你哥们了,你也不怕冒犯人家。”长安纳闷,这何云峰大教授和成金龙有什么可谈的。

             

         “所以我是他哥们,你不是啊。 赏风吟月,非关年龄,无论大小。什么都论资排辈,又不是评职称。我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这辈子也评不了什么职称,你杜长安不认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成金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长安不知如何接口,她又不是口舌伶俐,马屁能拍的风生水转的人,想了半天,老老实实的说一句:“你有别人没有的条件,可以仰仗父母的荫庇,但创业容易,守业难,你肩上的担子会很重,有没有文凭,混得上混不上职称,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能不能扛起这个担子,靠得是自身的综合实力,上天降人才是不拘一格的。”

 

         “说到人才,行政科放到我桌上一份招工启事,你不是要一个负责新系统的人么,先在公司内部招聘,没有就到外面登报,或者在网上登。”成金龙冲回自己办公室,拿了一张纸来。

 

         长安看了看,犹豫地说,“这合适吗?你看看,‘35岁以下,男’,年龄歧视,性别歧视都齐了。就差加上‘汉族,信仰共产党。’凑齐种族歧视、宗教歧视。且不要说就业平等,人权这些大道理,这可通过不了欧美的社会责任审核,在美国,你要是胆敢留下这种书面证据,够你资格判刑坐牢的,在中国,你要想接欧美企业的单,也必须遵照这些规则。这也确实不合理、不公平啊,为什么不把注意力放在对应聘者的实际能力考核上呢?”

 

         “你说的对,我最讨厌别人歧视我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删了这句,其他的还行么?”

 

         “挺好,这又不是造火箭,没什么难的,又有人培训,关键是工作责任心。”长安吃完,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我觉得,要一个人对自己的工作有责任心,必须激起他/她对工作的热爱,这样才有驱动力。欣赏、认可能带给人巨大的动力。成金龙,你是一个好老板,谢谢你的晚饭,你让我心甘情愿为你加班加点。”

 

         成金龙打蛇棍随上,“周末一起去平江,好吗?”

 

21.

 

         从西州到平江不过两小时不到的车程,景致却迥然不同。西州是比较工业化的,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宽阔的大马路上奔驰着各式的机动车。平江却是安逸的,满眼看到的都是石子铺的小路,雕刻精致的花窗,蜿蜒的小河,处处古树傍岸,垂柳拂水,湖石耸立,说不尽的风流态度。

 

         成家在平江的别墅临湖而建,小区里一共30来家,一色的青瓦白墙,高脊飞檐。建筑商刻意营造一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做的曲径通幽,庭院深深,让人一看就心生眷恋,恨不得停下来不走。

 

         三层的小楼刚刚装修好,还没住过人,成金龙事先和长安打招呼,就当去野营,一切从简。

 

         长安一开始对去不去还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一个周末和成金龙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成金龙晓之以义,说明此行要请何教授一起促膝夜谈,看看有什么锦囊妙计可用。长安也搞不清自己是对这个借口很满意,还是本来就很想去,总之是答应下来了。

 

         平江水上吃湖鲜很是有名,成金龙提议中午就去找个船上斟莲酒,煮湖鲜的地方,下午泛舟湖面,过上一个什么也不想,没有意义的下午。他见长安皱起了眉头,就立刻换了种说法, 说:“长安,你需要放慢节奏,仔细沉淀一下下一步的思路。”

 

         长安不得不承认,成金龙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优越的生活条件使他不必锱铢必较,他可以很从容的在忙碌平淡的日子里制造情调,长安自己从出国第一天开始,就有一种穿上红舞鞋的感觉,总要不停的找事情做,才能过的心安。当学生的时候找奖学金,毕业了要找工作,工作了要找业绩,有时甚至觉得人一闲下来,就有负罪感。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美事,还真是很少有机会享受。

 

         吃船菜,少不了白虾,白鱼,小银鱼,“三白”之味,皆以恬淡取胜。有时候,吃的东西很能影响人的心情,吃着清淡鲜美的食物,看着云淡风轻,人也不知不觉淡然放松了。人生无论趁意不趁意,散发弄扁舟是随时可以的,关键是内心放下放不下。成金龙劝长安喝了一点点酒,在酒意醺然时,看着下午的阳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长安真的体会到了什么也不想的境界。

 

         成金龙微笑的看着慵懒的长安,道:“理清思路下一步干什么了?”

 

         “讨厌,说了不谈工作。”长安语调里有成金龙没有听过的娇媚。

 

         成金龙常常想,长安的最大缺点就是永远那么理智。心里喜欢不是工作状态,松弛的长安,嘴上却说:“才喝了两杯酒,就绷不住,现原形了,你不是整天笑我混混,没个正经工作的样么?”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根弦不能老绷着,你也不能拼命的赶着骡子不叫歇啊。你说说,你是不是混混,是什么?你有压力么?你有想干什么事的迫切么?”大概是和了两杯的缘故,长安说话肆无忌惮起来,平时顾及成金龙的自尊心,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成金龙倒没什么伤自尊的,相反,他喜欢没有距离感的和长安说话,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放在那儿,旁人看了自有一个评价,他也不想伪装成一个精英。“说实话,原先没有什么压力,基本上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我不想上大学,也成功的逃避了。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我干事,干我喜欢的事,不以结果为目的,不以赚钱为衡量成功的目标。”

 

         这下伤了长安的自尊,“你是说我做事以结果为目的,以挣钱为目标?”

 

         “我没有这么说,以你的资历,留在美国,或者在中国找个外企,估计可以挣不少钱,多少我不知道,总归比你现在干成叶这摊强。说实话,男人娶你这样的老婆倒真不错,自己就不用忙活了,守在家里等老婆拿钱回来就好。”

 

         “去你的。”长安笑骂,却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得意,现代女性中的最深的毒,就是凡事追求一个独立,经济独立是精神独立的第一步。

 

         “我现在也不能说有压力,我仍然是干我想干的事,只不过现在这件事和成叶工厂连在一起,于是,在旁人眼里,算是‘务正业’了吧,我现在对业务了解越多,就越想做点什么改变现状。”

 

         “你没压力?成叶三千个员工的命运就有压力了。你这人,有没有责任感啊, 你就没想过什么振兴家业,社会使命感?”

 

         “我有责任,不让我爸一个人那么操劳。我尽我的能力,按我的想法做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不想背负什么使命感。”成金龙这么大个人,这么大的个子,说起话来象个任性的孩子。

 

         “你又想做什么?”成金龙没有忽视长安的摇头。

 

         “有时候我想,人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我回想多年前,无意说一些话,竟成立现在每日奋斗的目标。我就是想要振兴民族企业,创造国货名牌。”长安看看成金龙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你自己有企业,都没什么想法,我这是钓鱼的不急,背鱼篓子的急。”

 

         长安给自己续上绿茶,“过去十几年,断断续续发生的一些小事,一点点把我往这个方向上带。比如说,上次我和一个美国人一起回国,路过东南沿海一些省市,他每到一个地方,总问我,这地方有什么企业,有什么著名的牌子?象爱立信,索尼,波音,摩根史坦利, 我回答不出来,真的想不起来,勉强想起当地一些著名企业,要么是外资企业,要么是只在中国有人知道,我们中国到底拥有什么国际品牌?中国人的创造力都到哪里去了?”

 

         “四大发明。”

 

         “别老枕着故纸堆说梦话了。四大发明也不过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叫艾约瑟的西方科技史专家一人说法而已。你到迪斯尼世界EPCOT看一圈,人家把人类文明发展全都记在自己头上,根本没咱中国什么事。纸,印刷,火药,也确实是西方独立发明的,虽然晚了很多年,但殊途同归。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谁造的迪斯尼,谁在那儿就拥有话语权。如今,所有去过迪斯尼的孩子们,听到的都是这种说法。今天,我们用什么来发出自己的声音,让世界知道我们的创造力呢?丝绸,瓷器,青铜,都是中国的发明,是中国古代人的贡献,可现在,最好的技术都在国外,我们这代人能做什么?”

 

         成金龙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哟,我们得撤了,晚上约了何云峰,你和他慢慢抱怨,都是他的错,影响了中国丝绸技术的发展,晚上招待何云峰吃点什么?”

 

         成金龙问得像两口子之间的对话。

 

         正好两人才下船,长安看见路边一个久违的卖烤山芋的摊,说出一个让成金龙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的提议,“我们吃烤山芋?”

 

         结果,成金龙拎着一堆熟食,又在门口的饭店点了几个热菜,加上几个烤山芋回到别墅。何云峰到了,看见这份别致的家宴,直夸烤山芋好。长安得意对成金龙说,原来自己才是何教授的知音。

 

         饭后,何云峰和成金龙上楼,在一个临湖的大阳台上,拉家伙开练,两人说了要合奏一曲何云峰自己写的“春湖”,成金龙用小提琴配何云峰的二胡,长安凭水听乐,高兴起来忽然把刚才外卖带回来的几个不锈钢盆洗尽,用不锈钢勺就着节拍,不时敲击几下,颇得何云峰赞赏,直说长安这是神来之笔,清音传韵。长安谦虚的说,“您只要不骂我是牛,我就很满足了。”

 

         何云峰这首曲子是当年上山下乡时,养猪没事干时写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闻着猪粪味,没有任何乐器,纸上写出来的东西。长安这才发现,何教授只是穿着得体,看着年青,应该已经五六十岁了。成金龙听听,拉拉,想想,在最后一段上,加了一个八分音,再一拉,何云峰眼泪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才和长安说,这首歌总是让他想起一个前辈,他那已经过世的大伯父。

 

         “就是那个开印染厂的大伯父?”长安问。

 

         何云峰声调温柔的说,“你居然还记得,他对于别人真的什么都算不上,但对于我,却是影响我一生的人。大伯父的妻子日本人来的时候过世了,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对我视如己出,二胡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学印染也是他叫我选的专业,他年青的时候开练染厂,就率先采用新技术,那时候,中国丝绸业是洋人的天下,他们从中国掠夺廉价的蚕茧生丝,运回国内加工生产,然后在中国用低价倾销他们的丝织品,中国的丝织业就这样差点被扼杀了。中国丝织厂不得不受洋商控制,有的还要挂洋商招牌。我大伯父那一代人,算是热血青年吧,要科技救国,师夷长技以制夷,振兴民族工业,把全部身家都放进他的印染厂,也在所不惜。只是天不从人愿,他至死也没达成他的理想。”

 

         何云峰说到这里,本来一直专心听的成金龙忽然笑了,“你伯父的理想和我们这里的某位小同志还真是不谋而合。”于是他趁机把下午长安说的痴话学了一遍,“我当时就和长安说了,这话留着和你说。”

 

         长安问:“那你怎么从来不愿意把你的技术商业化呢?”

 

         何云峰反问:“我为什么要糟蹋我的东西,当年罗马大帝凯撒穿着一袭中国旗袍看戏,满场羡艳,认为是来自中国的绝世豪华,现在可好,只有意大利的才是最好的,中国的只卖人家的一个零头,那些工厂,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丑态百出,不惜搞内讧,自家人和自家人血拼价格,你看到的是中国丝绸出口年年涨,实际上价格一年不如一年。”

 

         长安自己就是理想主义者,因而特别理解何云峰的“偏执”和“知识分子的清高”。她慢吞吞的问:“中国的技术真的比意大利,法国差很多么。”

 

         “造飞机,是差很多,但丝绸技术,绝对可以有的一拼,我说话自己负责的。”何云峰说到兴头上,慷慨激昂地。“你知道么,丫头,原材料,我们破译了家蚕基因组,现在可以培育天然彩茧,织物结构方面,防皱、防缩、防褪色都已经攻克了技术方面的难关,印染技术,我就不夸自己了,中国缺的是设计,对流行色,款式的把握,缺的是品牌,没人吃你那一套, 女人没脑,就喜欢花钱买商标。”

 

         “男人也一样。”长安针锋相对,这个何云峰,难怪离了那么多次婚,孤芳自赏又率性而为,还对女性充满偏见。

 

         “我要把中国丝绸时尚化,打造中国的品牌。我前一阵去了一家出口转内销的丝绸商场,里面都是过时的老古董,一点激不起购买欲。如果我收集国际时装名牌的发布会上的信息,你能更好的把握流行趋势么?”长安有些无礼的挑战。

 

         岂知这个何云峰就是不待见和他谦卑有礼,毕恭毕敬说话的人,越是有人挑战,他越来劲,他喜欢的是大哭大笑高歌高叫,有真性情的人,可惜这些年,年年升官得奖,学生越教越多,人们对他越来越有礼了,他也越来越寂寞了。他看见长安口气狂妄,理想的近乎偏执,自己年轻二三十岁也会有这样的激情,现在倒要从长安的身上去感受激情了。他笑骂:“你怎么就赖上我了,面料在我手上把关,当然不会输给别人。”

 

         长安转向成金龙,热列的说,“我们可以把时尚女装业的成功经验,用到男装上,把男式丝绸衬衫当作‘流行艺术作品’来开发,把织物设计,图案设计作为艺术设计,这样风格上减少商业气息,更有艺术气息,更容易和国际流行趋势结合。”

 

         “也许,你伯父的梦想,在你我身上可以实现,你要相信我,老何,我不会糟蹋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糟蹋我自己,给我这个机会,帮我设计一组最流行的面料,我要把它做成高档品牌,带到美国客户面前。”

 

22.

         王前和长安的每周一饭这次约在一家湘菜馆。

 

         长安一顿饭辣的涕泪相和流,一面喝水,一面问王前:“最近有什么进展?”

 

         王前神秘的说:“有大进展,和你的建议有关,猜猜看。”

 

         长安纳闷,除了规划内部交流的建议,自己没提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

 

         看见长安一脸迷茫,王前主动揭秘,上个礼拜自己的公司海动高科和公司门口的职高签了合作协议,把公司的培训基地设在那所学校。公司会派员工去讲课,当然,一开始就是王前自己充当这个“教授”职责。然后,公司会把一些实际项目交给学生作为实习课题。课堂授业考试和实习项目皆符合要求的学员,直接进入海动高科。

 

         长安听了嘴都合不拢,这个王前还真是坐言起行,自己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他居然就把它变为现实了。她毫无保留的赞叹:“王前,你的操作能力真强,我是一个很会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人,但我绝对没有你的执行力,你是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说句很‘周星驰’的马屁话,我对你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

 

         “那我们可是绝配了。”王前说,脸色微微一红,他是老实到稍微有些拘谨的人,说这种“吃豆腐”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为了不让长安尴尬,他连忙岔开话题,“你现在还有什么奇思妙想?”

 

         “我想你有了人,又是才毕业的学生,就要解决他们住的问题。成叶的外地员工都住在厂里的宿舍,你要提前动这方面的脑筋。政府现在不是对高科技行业扶持力度很大么,看看可不可以弄块建员工宿舍的地,再贷点款盖宿舍楼。 你帮助解决就业问题了,我看过一组数据,你们这种新兴产业吸收80%的新增就业人口,贡献大大的。”

 

         “有道理,还有呢?”

 

         “王前,你这是鸿门宴啊?一刻不让我脑细胞得到休息,得得得,下回无论如何我请你,换你给我当Consultant(咨询师)。”

 

         “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公司董事,文件我都准备好了,回头就等你签字画押。”

 

         “好吧,既食君禄,为君分忧。你上回说的在美国找客户的事,我是这样想的,想的最多首先是目标客户的定位问题。我参考了印度软件外包市场,现在软件外包行业不外是这么几大项业务:第一类,Integrated Enterprise Solution (企业解决方案),按各个行业不同,量身定制,按照客户的项目要求和预算提供适合的解决方案;第二类,IT Service Outsourcing (公司IT技术外包),包括各种应用软件的开发与维护;第三类,Business Process Outsourcing (公司业务流程外包),即非公司核心业务外包;第四类,Strategic Consulting Service(公司业务咨询),包括商务智能,战略规划,风险控制等等。以当前海动高科的业务能力,你准备主攻哪些业务?”

 

         王前一听这问题笑了,“国内的企业都是有啥做啥。”他喜欢长安做事说话特别认真的样儿,这一点就像在她身上又看到了一个自己,让他不再感到孤掌难鸣。

 

         “你也决定同化了么?”长安盯着王前,紧逼不放。

 

         “国内的市场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细分的地步,虽然增长趋势是好的,但业务量总体不大,细分了吃不饱是现状。”王前无奈的说。

 

         “但你公司现在就这么大规模,你要说你什么都做,别人就觉得你什么都不精。不如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术业有专攻,现阶段,你准备把你自己定位成什么?另外,我还有意见供你参考。”

 

         “你说。你倒是做足了功课,来考我了。”

 

         “和印度公司比起来,我们并不具备价格优势,看看印度的照片和生活水准就知道了,我们便宜,人家比我们更便宜,而且,先不谈意识形态分歧这个问题,西方人对印度有殖民情结,喜欢那个英语都给殖民化成官方语言的地方,而英语却是我们技术人员的主要障碍,虽然印度人说的英语都带着咖喱味儿,那也是英语啊。”长安说罢,咕噜咕噜学了一通印度调调的英文,把王前听到差点喷饭。

 

         不过,话锋一转,长安又由衷的钦佩道:“人家软件外包业务倒真是异峰独起,一支独秀,管理更是大大走在我们前面,真正做到了把软件外包做成了McDonald’s 汉堡包,一切标准化管理,有严格的质量监控手段。所以我想,我们的主要优势是,呵呵,我常常到处和老外炫耀的一句话,我们背后有个中国。”

 

         王前了然一笑:“都说出国的比留在国内的还爱国。”

 

         “中国是一个人人觊觎的大市场,想要进入中国或者已经在中国的跨国企业有的是,他们既需要符合他们习惯的高科技工作管理方式,又要本地化,他们当然是选择中国外包企业,而不是印度。 我觉得这是我第一步要找到目标。”

 

         王前点点头,道:“长安,和你就实话实说,我们的水平的确有限,大的,关键性业务的外包,我现在还不敢接,从低端的先做起吧。 给你说的这些企业做些本地化的企业解决方案和他们的IT service外包,我们可以做到,你先集中在这些业务上吧。”

 

         “好,我下个月计划去美国一趟,之前我会联系一些公司,到时候谈谈。”

 

         “喔,又要去美国,成叶的事进展的顺利么?”王前推推鼻子上的眼镜,问道。

 

         “现在你才想到关心我,买单。”长安佯做生气,不自觉撅起嘴来。

 

         王前看见长安的小女儿样,不禁心头一热,饭店谜样的灯光下,长安本来秀丽的脸更显得是倾国倾城。低下头来,他不再敢看长安的眼睛,胡乱招呼着服务员,付了钱,不着边际的问一句:“生活上,一切都好吧?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说完了,又恨自己的要命,这么恶俗的一句问话。

 

         “还好。”长安看见王前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心中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时也心跳加速,不知说什么好。要说王前,做人做事认真有魄力,是个让人钦佩的角色。他的背景和长安差不多,受到的教育程度也差不多,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又惺惺相惜,长安一直喜欢这种温文尔雅的类型,也许,两人可以携手走一段试试?

 

         她忽然想到成金龙,那纽约街头的拥抱,那月色里的小提琴。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   因为
  • dodo 
  • 2010-03-14 13:15
  • 61
  • 654
  • 0/0
  •  
  • 靠边 
  • 2010-03-14 13:34
  • 10
  • 623
  • 0/0
  •   好看
  • Alfa 
  • 2010-03-13 16:49
  • 76
  • 745
  • 0/0
  •   好看
  • 泼皮牛二 
  • 2010-03-13 15:29
  • 19
  • 547
  • 0/0
  •   顶。
  • s因素 
  • 2010-03-13 12:37
  • 8
  • 870
  • 0/0
  •  
  • amigo 
  • 2010-03-13 09:49
  • 40
  • 651
  • 0/0

京ICP备14028770号-1